刚至北边城,晏云台与浮七进入了一片极其广袤的深山老林之中。
夜深露重,幽绿的林中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苍穹无月,眼前黑得无法视物。
晏云台从袖中掏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看见了身前几条扭曲得交错纵横的小路。
瞧了几眼,随后长靴踩过一片杂草,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
浮七紧跟其后。
逐渐往里,林中奇怪的鸟叫声越来越多,一阵一阵断断续续,凄厉诡异。
再近些是脚下穿过杂草和枯枝叶的簌簌声,两者一远一近,一下一下,穿透耳膜,下一秒又好似无形中交缠严密的蛛丝网,慢慢缚紧胸腔里的心脏。
霎时林间一股阴风吹来,浮七背脊一颤,抬眼间突然看见眼前晃过去一个人影。
这时,晏云台站住不动了。
“蹲下。”
浮七听见晏云台低声说,立马极快地跟着掩身在一块巨石后面,黑暗里无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晏云台半蹲着,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去什么。
突然,林中鸟叫声骤停,像是突然掐断了鸟脖子卡在嗓子里,突兀诡异。这时一队排得整齐的白影赫然出现在前方泥路上。
这些人统一穿着麻布白衫,面戴鬼使的青铜面具。走在队列中间的一个人的背后,背着一个极大的木箱,手中立着一柄白色丧幡。
全都低垂着头,步伐统一,身上的衣物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居然能在黑夜里发出淡绿的荧光。
晏云台搭在膝上手指点了点,他知道这是什么。
——鬼判官赶尸。
一种通灵驱尸的巫术,鬼判官指得就是尸队中间背木箱的人,也是赶尸队里唯一的活人。剩下前后的,都是暂时被附了灵的死尸。
晏云台凝着眸,等着他们过去。一堆脏东西,烦不胜烦。
突然,头顶一声鸟的怪叫声乍响,仿佛脖子终于得到解脱,紧接着凄厉此起彼伏地号叫着。
只见那尸队中间鬼判官猛地抬起了头,拿在手中的丧幡剧烈地晃动起来。
同时黑夜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猛地从晏云台身侧扑过来,竟是不知道何时脱离队伍的一具死尸埋伏在后面。
“城主,小心!”
晏云台显然反应更快,扬手打开手中的伞挡在身前。
伞面禁锢的鬼禁之术对死尸无用,却将上前的浮七弹开了半米远。
晏云台侧着伞面,一脚踢开扑咬上来的死尸,飞身退开,抬眼才见不远处所有的死尸都向他的方向扑了过来。
那鬼判官见状唇间极快地念着咒语,可是下一刻手中剧烈晃动的丧幡竟从中间裂成两半。
这些死尸显然全部失控了!
随后无一不争先恐后地朝晏云台涌来。
用来赶尸的尸体死亡恰逢七日之期,灵魂已去,肉体未安,被巫咒之术操控后怨气极重,一旦失控后便会强生魂智,苏醒后如同捕食猛兽。
却不会攻击身上有阳气之人,反而喜食阴气。
此时,一具具充斥着厚重怨气的死尸无比渴望把任何一枚飘荡的灵魂吞入腹中。
所以,半死之身的晏云台成了被攻击的对象。
毕竟魂体与灵魂一样,是他们眼中最喜欢最可口的食物。
晏云台抬脚踢开他们,下一秒又立刻被包围。
他旋身跃上树,任死尸围住树干想往上爬。
看了一眼还在试图破开尸群的浮七,有一瞬间不太想管他。
这些死尸上怨气一旦入体,便会折损阳寿。
是嫌活太久了么?
晏云台烦躁地皱起眉,此时一只死尸手脚并用,已经顺着树干爬了上来,一只青白的手眼看着就要抓住面前的黑靴。
晏云台眼尾一压,浓黑的眸中戾气一闪,突然起身一脚踩住死尸的脑袋跳从树上跳下来,落下巨大的冲击力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来。
晏云台沉着眼,脚下用力一碾,将那颗头颅碾得稀碎。
浮七这时跑过来:“城主,这些东西杀不死!”
晏云台没有看他,目光扫向周围,先前被扫开的死尸又突突围了上来。
他沉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来:“往回走,不用管我。”
说完一掌把人推开,自己极快地转身朝树林的另一边跑去。
原地的死尸暴怒地吼叫,一哄而上追在他身后。连地上深坑里脑袋被踩碎的那只也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紧跟其后。
死尸身上深黑的血和脑浆洒了一地,场面令人作呕。
这些死尸速度极快,晏云台没跑多久就被围在一处低凹的峡沟里。
一只一只死尸猛扑过来,沙石巨浪,树摇枝颤。
晏云台的一只手腕没注意被咬住,死尸尝到血液的味道,更加兴奋起来,口齿死死撕扯着。
晏云台手中的伞猛地扫来,上面的刀刃直接将尸头与身体分离。
这些个脏东西,弄都弄不死。
倒下去的无头死尸又爬了起来,被身上的怨气操控着,跟着血液的味道一步步摸索。
手腕上的尸头仍然张着嘴紧咬不放,磨动的口齿间不停地在啃食他的肉。
晏云台退到峭壁边突起的一块岩石下,沉下眼直接抬起手捏住左手手腕上的尸头。
“咔嚓!”
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在手中爆开。
最后他不忘在身上擦了一下左手掌心的血,才用干净的手收起脚边的伞。
右手向上一掌劈过上方的岩石,巨石松动崩开滚下来,他飞快地往后,暂时退进了身后峭壁上狭窄的裂缝中。
巨石砸下来刚好堵在裂缝前面,挡住了往前扑过来的死尸。
前面还剩下一掌宽的缝隙,能看见一张张呲牙恐怖青黑的脸。
晏云台瞥过头去,任外面不停地撕扯吼叫。
裂缝只足一人宽,察觉伤口上的血在滴落,晏云台猛地松开手,白伞倒在石壁上。
伞面上已经染上了几滴血。
脏透了。
深邃的眸愈来愈暗,过分好看的眉目凌厉阴翳。
他微微侧过身,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来,在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腕绕了几圈死死缠紧。
又固执地一点一点地将手心的血迹擦去,没去管刚刚捏爆尸头更加脏的右手。
他坐下来,左手另外撕下来半块干净的布,轻轻地擦拭着伞面上的血迹。
外面死尸嘶嚎,阴风滚袭,被包围起来的石缝里,晏云台的动作却缓慢认真,诡异地透着一丝虔诚,仿若身处鬼尸包围的不是自己。
骤然间,一声清脆的鹰鸣响起。
突兀地穿过外面鬼尸刺耳的狂嚎尖叫,再穿透厚厚的石壁传到石缝里。
晏云台的动作一顿,不知道因为什么,他若有所感地扭过头,透过石缝外那一张张青黑的死人脸,看到了月衔树梢下,树枝上站着一只扇动着翅膀的海东青。
纯白的双翼张开成排的黑斑,每一根羽毛都好似刷上了银白的月辉。
不知道何时升起了月亮。
极阴之时已过,天快亮了。
晏云台看了片刻扭回头,继续擦拭手中的伞面。
却不见许多死尸改变了目标,朝着那只鹰的方向围过去。
海东青害怕地拍了拍翅膀,又飞到了另一棵树上,却始终在附近徘徊着。
直至破晓。
最后一点怨气不甘地消散,生了魂智的死尸变成了普通的死人尸,躺在地上不能再动。
此时,树上站了一夜的海东青飞了过来。
它在洞先在口徘徊一番不肯进来,在洞口飞行盘桓,时不时停在裂缝外面的岩石上,偏着头打量晏云台。
晏云台一双眼也锐利地盯着它,半晌,一对剑眉挑尽邪气,试着朝那只鹰抬起了手。
下一刻,海东青飞了进来站在他的手心。
晏云台才瞧见它脚上用防水木料裹起来的小纸条。
另一手抬起来,才发现整只右手满是污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