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阴沉着脸,端起药碗一口闷吞。
垂下的眼帘盖过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戾,一张没有什么血色的脸病态雪白,一头长发也未曾打理,此时披散下来妖冶中显得有几分女相。
他脸上的不悦太明显,见他一放下碗,江逢宁就立马往他口中塞了一块蜜饯。
“不苦了吧?我亲自去买的,甜不甜?”她笑着轻晃着手中的一小袋蜜饯,心里别扭地想,看他受伤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的哄哄他。
她知道,晏难噬甜。
晏云台神色微诧,缓慢地感受着舌尖上的逐渐弥漫的丝丝甜意,一块太小,没一会儿就咽下了去,那股甜意好像顺着食管融进了心窝。
这蜜饯太甜了,齁得难受。
江逢宁立马又往他口中塞了一块。
塞的时候指尖上的温热触上他的唇,晏云台不自觉地抿了抿,突然感觉怪怪的。
他不曾与他人有过这般亲近之举。
看到他面色缓和,江逢宁意料之中,晏难在有些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见他披散的头发,江逢宁拉着他在镜子前坐下,打算帮他弄一弄。
为了不露出破绽,多日里晏云台事事都尽量配合她演戏。
现下顺着她的动作坐下他才惊觉,好像惯得她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颇为顺理成章,出手自如了。
觉察到不对,他的眼又一下阴沉下来。
江逢宁却突然说:“你从前会给我梳头发,经常。”
晏云台一怔。反应过来想说不可能,他的手只会拧脖子,不会梳头发。
身后江逢宁拿着梳子神情认真地顺着他的头发,一只手揽起来他的一半长发。晏云台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但不说出来又觉得心里不爽,开始左右盘算,早晚丢她去湜水城喂蛊虫。
半炷香后。
晏云台不知不觉看着她和自己的头发抗争了一遍又一遍。
江逢宁头发依旧没束好,晏云台也没想到一个合心意的万全之策来。
此刻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
“嘶...江逢宁!你会不会梳?”晏云台终于无法再忍,她居然扯他头发!
坐在梳妆台前的黑衣少年肤白如雪,此时黑发半拢半散,一张本就妖孽般的脸比平常多添了一丝邪性。
他整个人从似若无骨地窝在身后的椅子里突然坐直起来,面上神色不是一般的难耐。
江逢宁却还在一脸的专心致志:“别动别动,马上好了!这次绝对能束好!”
他烦躁地皱眉,眼尾微微下压,还从来没有人能将他磨到此般忍无可忍地地步!
必须杀了她!
他恶狠狠地盯着铜镜里的人。
从面前的铜镜中可以看到她小小的脸和蹙眉认真的神情。
她再一次费力地将他的头发全部拢了起来,白皙的指节柔软似云,乌黑的发从她白皙的指间滑下又拢起。
像花枝缠进了他的头发里。
心里浮起一丝怪异的感觉,消失了的耐心好似又诡异地回生了一些。
“好了!”
她站在身后再一次为他拨正头上的发带,一片衣袖垂在他的肩颈间,凉凉的,也痒痒的。
蹙起的眉头随着颈间的那点凉意舒展开,他还不曾察觉,自己对这一切从未经历过的,莫名的有些依恋。
他也毫无察觉,他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对劲了。
对猎时,谁都可能成为猎物。
晏云台抬手抵着额角支在梳妆台上,从镜子里看她,好奇的同时又觉得好玩,游戏结束的那一刻,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应当会很有意思。
江逢宁还在心情颇佳地欣赏着自己的成果。
少年不似昭昭扶光,却同寒夜弦月;不似朗朗春风,却如玄雾黛青远山。三分正气,七分阴邪,晏难真是长了一张再标准不过的魔头脸。
她起来玩笑的心思,手撑着他身侧的扶手,身体前倾,同样从镜子里看他,调侃道:“晏难你要是女子,一定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晏云台:“……”
见他难看的脸色,江逢宁没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时镜子里的两张脸挨得极近。
压下心里的一点躁意,晏云台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眉心将她推远。
一边借着动作遮掩的同时,指尖上一层微不可见的药粉散落在她的鼻间。
晏云台勾起笑,口中不知道在指什么,轻轻道:“真是蠢笨。”
他侧过身伸手接住她倒下来的身体,放她躺靠在椅子上,随后直接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出来后笑意全部敛起,仿佛褪去伪装,冰冷阴戾的气息令人不敢靠近。
这边的事情必须抓紧时间,饶州那边还等着他。容生那厮,仇不报终究意难平。
他隔着衣袖扶上手臂,那处紧紧地箍着一柄珠环,珠环中是七枚血蛊。这柄珠环是养蛊圣器阙心环,七颗阙心珠豢养七枚血蛊。血蛊名为何物,可寄灵以养血肉。
是他以秘法重塑肉身之法,还得取尽七个至真至情之人的心头血。
不过血蛊何物会替他选中他们,饶州的佗桑便是第一人。
宽大衣袖盖住的手臂上,阙心环七枚紫色琉璃珠相围,每一颗从内到外到幽幽莹光,通体冥紫。
其内里长出如同根茎的触须直破血肉,深入筋脉,吸连的丝丝鲜活的血色萦绕不散。
吸食血液之间还兴奋地牵动着筋脉跳动几下,晏云台忍着痛安抚地按了一下。
此种大凶之器,以血供养,逆天而行,伤人伤己。
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魂体的时间不多,若何物蛊不成,便会真的死去。
晏云台垂手,缓步往前走。衣袖被风扬覆在柱栏,像黑色试探环境的触角。
这世间,他只为自己筹谋。
灭世也好杀人也罢,罪孽深重罄竹不可赎也好,不过是因果相报,左右是天道安排,世人皆想杀他。
而他晏云台,决不弃刀跪降!
没有什么所谓,他会一一讨回来。
敛去眸中暗色,抬步行过一转长廊,晏云台细细观察这府中的每一处,默默将地形记下,这里机关众多,设计精妙,也都复杂难解。
这调军令牌是会被人随身带着还是放在书房要地?
踩下台阶,午后破云的光倾泻半缕,晏云台略微不适地皱眉。
一身黑色站在日色里也有层次分明的美感,整个人像是阳光照不到透的寒潭深砥。
他绕过一处假山,此时脚下刚好是一处九门箭阵。
“晏公子是要去往何处?”
对境带着人突然站在几米之外的亭内,冷声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