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洵微微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温如玉的注视,仿佛真的如他所说,什么都未曾听闻。
江挽闻言,轻轻挑了下眉,这小兔崽子,现在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当着她的面说谎了。
她知道江洵来的有一会儿了,该听的不该听的也都听了去。
既然他不挑明,那她也不多问。
温如玉的视线凝在那碗尚冒着袅袅热气的绿豆汤上,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情愫,有追忆,有怅惘,亦有难以言说的落寞。
江洵见状,开口说道:“厨房还有多的,温阁主走前,可带一份回去。”
温如玉摇了摇头,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胸腔中溢出:“不了,喜欢吃的人,不在了。”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有些哀伤,可因着江洵在,他也不好把话说的太直白。
约莫又坐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温如玉才起身,珊珊离去。
此时,碗中丝丝缕缕的热气升腾而起,江挽借着等汤凉的时间,分拣着棋盘上的黑白子。
江洵站在一旁,目光时不时地垂眸看一眼江挽,似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神色间满是犹豫。
“想问便问。” 江挽头也不抬地问道。
“傅霖的任务,是师父给他接的吗?” 江洵将心中的疑问道出。
他看得出,温如玉是希望傅霖能够赶回来的。
这几日,那人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朝着校场入口的方向望去,既急切又期盼。
那就说明,任务并非是出自温如玉之手。
“是。”
江挽言简意赅,手中棋子分拣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
“至今未归,也是师父的用意?”
江挽本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前因种下,结果既定,过程如何,多说无用。
“是。”
“为了让我拿第一。”
“是。”
“师父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下棋了。”
江挽说着,将握在掌心的黑棋随意地扔进棋罐中。
玉石棋子相互碰撞,瞬间发出 “哒哒” 的清脆声响。
“傅霖现在在哪儿?可还安全?”
“在家,安全。”
江挽言罢,将面前的白瓷碗移至跟前儿。
她轻轻舀起一勺绿豆汤,送入口中,里面虽加了糖,但甜度恰到好处,吃起来不会让人觉得腻。
“绿豆可以煮的再久一些。”
江挽咽下口中的汤,轻声评价道。
既是在家,那便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江洵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回应道:“那弟子下次注意些。”
“不用。”
江洵当时没有察觉出这句“不用”的言外之意,他只是理解成了“不用麻烦”。
“明日比试结束后,你去一趟阳春门吧。”江挽继续道。
“嗯。”
即便江挽不说,他也会去。
秦在锦的那封信,始终让他在意。
明明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可字里行间却只字不提,他越是正常,越让江洵觉得处处不正常。
而且,他后来有给秦在锦写过信,但那人却一直没回。
翌日巳时,日光洒在校场,微风轻拂,扬起些许尘土。
云璟到场时,下意识地回头瞄了一眼二阁的弟子们。
看着那一个个垂头丧气、毫无斗志的模样,他在心中暗自腹诽:真是不争气啊!
三届弟子大会,整整九年的时间,居然没有一个二阁的弟子能拿到魁首,进而来挑战他。
且不说一阁有个傅霖,就连这几年不太被看好的三阁,还出了个江洵这样的后起之秀。
乔诀站在一旁,将云璟满脸的无奈尽收眼底。
他十分有眼力见地倒了杯热茶,双手递过去,说道:“莫要生气,真要论起来,主阁那边的处境更尴尬些。”
“谢谢,比惨的话,确实有被安慰道。”
云璟撇了撇嘴,接过茶杯,轻抿一口,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些许心中的郁闷。
时辰已到,江洵早已站上了比武台。
微风吻过他的发带,在空中轻轻飞舞,而后缓缓落在他的肩膀。
青年人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地站在那儿,任由台下众人的目光将他细细打量。
约莫又等了一会儿,江挽才姗姗来迟,人群中激起千层浪,顿时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三阁主真是,都这种时候了还能迟到。”一个声音带着些许不满,在人群中响起。
“嗐,还不是老阁主惯得,纵是再迟到半个时辰,老阁主也不会怪罪她。”
“要我说,三阁出了个江洵,那真是走大运了。”
“说这话的是新入门的吧?一看就是不了解以前的三阁,林笑君前辈当年可是蝉联三届魁首。”
“我还听说,当年的前三名可都被三阁的弟子包揽了。”
“那可不,林老阁主和方老阁主是世交,二人修为不相上下,她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不会差。”
“那我觉得还是林前辈修为更高些,带出来的弟子能拿魁首。主阁那位带出来的,都没怎么......”
一个女弟子的声音刚响起,便被旁边的人匆忙打断。
“嘘!你这么敢说话!你不要命啦!” 那人神色慌张,好似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江挽也是听到方才那句话才顿住了脚步,她朝人群中望去,捕捉到那个说实话的女弟子,而后朝她挑了下眉,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
多说,爱听!
而后,她不紧不慢地走到老阁主跟前,微微欠身,端的是一副恭敬的模样,“江挽来迟,望阁主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他要是怪罪,倒显得他小气,可要是给她好脸色,又显得他窝囊。
方震只能冷哼一声,朝江挽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去台上比试。
鼓声响起,比试开始。
江洵面向江挽,施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弟子江洵,请师父不吝赐教。”
话落,他意念一动,召出献岁。
刀身寒光闪烁,泛着寒意,刀刃震动间,发出阵阵龙吟。
江挽默不作声地颔首,指尖掠过腰间的少微剑柄,剑身垂落的瞬间便如银蛇苏醒般弹起,剑尖在虚空中划出半道残月。
江洵率先发难,足尖点过青石板,献岁的刀光裹挟着破风声,直直刺向眼前人。
却见江挽手中的那柄软剑突然贴着刀脊游走而上,剑尖毒蛇吐信般回击江洵虎口。
江洵振臂一挥,顷刻间改变了献岁的轨迹,并借力将贴在刀刃上的少微弹了出去,这才堪堪躲过一击。
江挽广袖翻飞如白鹤振翅,少微剑在她腕间抖出三叠剑花。
青石地面随着剑气炸开裂痕,飞溅的碎石却在触及她衣角时化作齑粉。
江洵旋身后又撤了三步,刀锋斜挑卸去剑气,墨绿色劲装已被割开数道细痕。
“碎玉。”
江挽并指抹过剑身,灵力激荡间,软剑陡然绷直如银枪。
剑风扫过之处,抖落万千尘埃,仿佛每粒尘土都带着森然剑气。
江洵瞳孔微缩,刀势突变刚猛,刀气凝成的金钟虚影堪堪挡住漫天剑雨。
“师父真是,一点儿也不手软。”江洵笑道。
“对你,自然要万般认真。”江挽轻声回。
话落,少微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向着江洵刺去。
江洵不慌不忙,横刀抵挡,“铛” 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微微颤抖。
江挽手腕一抖,少微灵活地绕开献岁,再次攻向江洵的咽喉。
江洵脚步一错,侧身避开,同时挥刀砍向江挽的手臂。
那人轻盈地一跃,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躲开了江洵的攻击。
二人你来我往,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江挽的少微招式变幻莫测,时而如蛟龙出海,时而如长虹贯日。
江洵的献岁则大开大合,带着千钧之力,仿佛能劈开山川。
比武台上,只见寒光闪烁,剑影刀光交错,让人目不暇接。
周围的弟子们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场精彩绝伦的比试,心中暗自惊叹。
随着时间的推移,比试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曜魄。”
少微再次直逼江洵的胸口。
江洵连忙举刀抵挡,却没想到这剑身突然中途变向,绕到了他的身后。
江洵心中一惊,连忙转身,却发现江挽已经再次攻来。
他来不及多想,只能拼尽全力抵挡。
可就在这时,江挽挥剑的动作突然有所停滞,哪怕仅仅只是片刻,江洵也捉住了这个机会。
“挽秋。”
只见他手中的献岁快速挥舞,如同一阵阵带着寒意的秋风,向着江挽席卷而去。
江挽即便有心躲避,但迟缓的身体告诉她,已经来不及了。
她闭上了双眼,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索性不退反进,一头撞进秋风的怀抱。
等风停止呼啸,尘埃落定之时,江洵才缓缓反应过来。
献岁已然刺穿江挽的左肩,刹那间,殷红的鲜血渗出,迅速浸湿了眼前人那身素雅的青衫。
他手中握着江挽送他的雁翎刀,使用着以江挽命名的招式,却又亲手刺向江挽。
“师......父......”
江洵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惊惶与失措。
他呆愣在原地,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既害怕又愧疚,他甚至不明白江挽方才为何不躲开?以她的修为和速度,绝对是可以躲开这一击的。
“本想再陪你玩一会儿,但为师累了。”
江挽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疲惫,缓缓伸出那只尚未沾血的右手,轻拂过江洵的脸颊。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温暖,试图安抚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弟子。
“三阁以后,就拜托洵儿了。”
话落,江挽强忍着肩头传来的剧痛,紧咬下唇,面色因痛苦而略显苍白。
她毅然松开手,用力将肩膀从那锋利的刀刃中抽出。
鲜血如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地落下,染红了脚下那冰冷的青石板。
与此同时,江洵眼尾的泪珠滚落,与地上的鲜血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还不击鼓?难道是要我亲自来敲吗?”
江挽睥睨着台下那呆若木鸡的击鼓之人,眼中的厉色仿若实质,令人胆寒。
那人如梦初醒,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双手抡起鼓槌,用力敲响了鼓身。
沉闷的鼓声轰然响起,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
至此,江洵成为献岁山的三阁主。
整个江湖,没人敢轻怠他半分。
他明白了,江挽的目的。
也明白了,江挽为何非要将傅霖调走的原因。
可这代价太大,可又凭什么非得是他?
青衫仿佛凋零的落叶,在眼前飘曳,他甚至来不及伸手去接,那人就直直地倒在他的眼前。
温如玉反应极快,眨眼间便如疾风般冲到台上。
他虽怪江挽,但也不忍看她再受伤。
“元春!元春!” 温如玉朝着台下大声呼喊,声音中带着焦急与担忧。
元春此时还沉浸在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中,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此刻已来不及他细想,江挽的伤势更重要。
这时三阁的人也一并围了上来,元春让温如玉先将人先抱到干净的地方,这比试台上满是碎石和灰尘,不适合给伤口做包扎。
“好,好,都听你的。”温如玉赶忙应着。
三阁后院。
温如玉小心翼翼地将江挽抱到床上,屋内的光线柔和地洒在江挽苍白的脸上,更添几分憔悴。
元春看着乌泱泱的三阁众人,眉头紧皱,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能先出去吗?你们都在这儿站着,除了碍事儿那还是碍事儿。”
“我不碍事儿,我能帮忙。”瑶卿说道。
江挽衣服上半身都是血,一会儿伤口包扎好,肯定是要换掉的。
元春也想到了这一点,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打开药箱来。
江洵本想也留在房中,但被温如玉一把拽了出去。
温如玉板着脸,严肃地说道:“她虽然是你师父,但她先是江挽,你一个男人待在里面,实属不方便,赶紧出去!”
“哦。”江洵闷声回应,声音中带着一丝失落与无奈。
等人都一一出门,元春让瑶卿帮忙,让江挽靠在床头,尽量保持肩部稳定。
好在炉子上一直温着热水,元春将热水倒入盆中,一点点地清洗掉伤口周围的血迹和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