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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师璟从边塞回到南绥,又等消息传到连晚亭耳中,最后他们再折返来此,仔细算一算,少说也得三月余。

数月时间,于人生太短,但对余凉来说,却是足够长了。

三枚铜钱从龟壳中坠落桌面,算命的道士排卦后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解卦时,余凉却推乱了三枚铜钱,牵起身旁的风止夜就要走。

算命道士急得大嚷,余凉结了账叫他闭嘴,转身对风止夜道:“既已卜了良辰吉日成婚,又何须问往后之事?日子是自己过的,不是卜出来的。你从前分明不信这些……”

自出边塞,两人便继续往西北走,雪山附近有一处村落,听说是由各种避世逃难之人在此汇集成聚落,因各有不能为外人道的隐秘,故而这里人人不究过往,不问将来,个个嘴巴严实得狠。余凉与风止夜一商议,决定就在此处先住下。

数十日的相处,风止夜无比沉溺于这凡庸寻常的柴米油盐之中,尽管日子清苦,不如以往,但他甘之如饴。

久了,便生了更多的心思,他想与她红衣白首,交杯行礼,不再同过去一样藏于人后,而是该有个名分,与俗世夫妻一般,真真切切地在一起。

那日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余凉没有相拒,他大喜过望,所有事宜亲自操办,虽然没有宾客,但该准备的却一切不落,这几日近乎忙得脚不沾地。

风止夜听她埋怨,忍不住回嘴道:“是谁跟我说过什么‘魂魄要回家’?这种鬼神之说你都说得出口,现在反来怨我信了?”

余凉一愣,差点忘记了之前在客栈与他坦言过此事,她撇了撇嘴:“当时你分明不信!”

“那会儿我不信,是怕你为了要逃走才骗我。现在信了,亦是怕你真的会走……”风止夜声音渐小,没了气势。

这两月来的时光太过安逸,恍如梦境,余凉对他也是少有的事事应从,像极了一个临别之人最后的容让。所以方才让算命道士定下良辰吉日后,他突然开口,想让道士为他俩人再卜一卦。

问的姻缘未来,可否长久。

看他难掩内心的不安,余凉那些真话也全然说不出口了,她上前悄悄与他十指相扣,没有回应他所忧虑之事,只道:“我们会如期完婚的。”

风止夜回以一笑,心底却蔓延上一片寒凉,他当然能觉察出她的回避,但若是接着逼问下去,得到的答案也不会是他想听的。

反正如今他就在她身边,日后不管何地,她去哪,他便也去哪,还能有何处是他追随不到的?

他握紧了余凉的手,“昨日林婶子说礼服已为我们裁好了,我们现在便去取吧。”

“好。”

……

虽已开春,然而西北之地严寒,又近雪山,昨夜下了一场春雪后,村子里又是一片皑白。

余凉怀里揣着热腾腾的包子,从村口往家里走,刚到家前的小道,便见风止夜一脸惊慌地跑了出来,见到她时,才缓了神色。

“你去哪了……”风止夜忙问。

与路过的村民点头问了声好,余凉转头举着包子笑道:“起个大早去村口庞大爷那买包子啊!你也知道的,他生意素来好,去迟些就买不上了。”

风止夜接过她用油纸包好的包子,“你像平日般唤我去不就好了。”

不知为何,自他们开始往西北来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早起练武,反而酷爱赖床,每每睡至日上三竿。今日一大早起来没见她,实在反常,才惊得他赶紧出来寻人。

余凉摇摇头,笑得分外明灿,“不要,今日新郎官要忙的事太多了,我清闲些。”

笑意之下,她悄悄收好了从药铺买来的蒙汗药。

“我花了些银子请了邻家的婶婆来替你梳妆,虽无凤冠霞帔,但其他人有的,咱们也不能落下。”风止夜牵着她往家里走,一边安排着琐事。

今日就是他们的成婚之日,地处荒凉偏僻之地,一切粗陋从简,但风止夜对很多细小事情仍无比上心。

余凉佯装恼怒:“哦!你的意思是说,你好看你不用打扮,我就偏得梳妆才能当得上你的新娘子?”

风止夜慌乱:“我哪有这般意思?大不了我们一起‘打扮’……”

“哈哈哈哈!”

余凉憋不住大笑,上前捧起他的脸,盯着眼前这张姣好的容颜笑道:“为什么不能是我们都不打扮?自在些便是!何苦招这么多琐碎事?”

脸颊处传来人体的温热,风止夜眼神柔了半分,却又添了几缕晦涩:“因为我在意,我想多做一些……”

他总觉得只要多做一些,两人的夫妻之实就能多确切几分,而不是恍如虚梦,随时担心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余凉哑然,松开了手,轻声念了声:“好。”

一切随他吧。

反正今晚过后,便都结束了。

从清晨到日暮。

余凉任由邻居婶婆们在她的头上脸上摆弄,听她们谈论着她“夫君”的如何勤快如何贴心,铜镜后的窗台外,风止夜一身红衣长袍,正踏雪而来。

这抹春色走至门口时,婶婆们都恍了神,随即夸赞起他的皎然似玉。

风止夜难得高兴,复添了几个红封,得了好的婶婆们又说了几句好话才了事离去。

屋内生着炭火,足够驱走严寒,风止夜静立在旁,垂视着眼前同样一袭红装的余凉。

曾经,世人于他只是枯骨,左不过今朝见了,明日便会死在他手里,人之面貌如流水,他从未在意过。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涂脂抹粉的余凉,陌生的是妆容,熟悉的是眼神。

风止夜俯下身,柔软的薄唇落在余凉眉眼处,“你说得对,打扮何用,我们看到彼此时,望见的也是容颜下的那颗心。合该自在些。”

他抬手为她取下脑袋上盘了一圈的发饰,墨发垂下,没了钗髻琐物,余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余凉笑他善变,视线越过他看到房中的桌上已摆好了酒盏,“我们拜堂行礼吧。”

他们逃亡在外,无亲友长辈,无人主婚,连流程都是请教的隔壁婶婆们,但好在一切繁琐的礼节,总归只是为了核心的两位新人,只要两个人在,缺什么都能行礼。

待跪首拜礼完毕,余凉提着酒壶,红衣袖袍轻轻掩住壶口,笑着对风止夜说道:“我们一路来到这里,也算看了大半的山川湖海,总觉意犹未尽,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

“为何没有?要杀我们的人未必追得上我们,追上了又未必杀得了我们,只要你在,居无定所,那便四海为家,迟早看尽山海。”风止夜声音轻淡,不像她那般忧思,他只怕她不在,从不怕什么日后的安危。

余凉莞笑应是,亲自倒酒,与他交杯满饮,酒香缱绻两人的袖侧,久久不散。

满室红烛熄灭,黑暗中余凉为“醉”倒了的风止夜盖上被褥,最后落了一吻:

“这世间的山海,便由你替我看了。”

挂在墙上久未动过的天命百炼刀被取下,与一袭红衣一同离开了这雪山下的小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