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平想到,正如曾见过的万有引力和可能性,他也能看见真空的奥秘。
于是,他坐在赵宪对面,调整呼吸,静心凝神,注视着真空。
即便是长时间的无我之境,也不会有问题。
“……。”
然而,段长平失望了,尽管他全神贯注,却没有感受到任何顿悟的迹象。
“不可能是随意画出来的……”
这是赵宪极为执着留下的遗作,不可能是毫无意义的画作。
“难道是我没看懂?”
段长平认为自己没能“看见”正确的东西,更现实的解释是他未能领会那画中的奥义。
“因为这是用绘画传达的武学吗?”
要领悟这被绘成画的武学,观者也需要具备绘画的知识,这并不奇怪。
“毕竟这种情况从来没发生过……”
就在段长平抬头的瞬间,轰然一声,一道雷霆般的震撼袭击了他的脑海,眼前的景象以及整个世界仿佛冲击了他的视野。
那并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感受。
“这……这是什么!”
段长平眼前浮现的是赵宪的家,那破旧的废屋,没有生气和生活气息的地方,完全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没有了。”
但也是他未曾见过的样子。
“我眼中的某些东西消失了。”
段长平困惑不已,但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种模糊的直觉。
“真空!”
段长平再次看向真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圆,一个画在纸上的墨圆。
“这就是赵宪捕捉到的,没人能画出的图景。”
世界观是按照自己的觉悟来看待世界,魔尊看到了重力的相互作用,萧轩看到了万物的可能性。
而赵宪,一生致力于绘画现实的他,终于画出了现实本身!
世界由无数法则和力量构成,哪怕千年万年过去,人们也无法完全理解这些法则,但未理解的事物仍然可以被看见。
对于赵宪来说,看到并绘画是他的生活。
觉悟后的赵宪看到了许多东西,或许比武林中人或学者们看到的更多,他简化了所见,为观者绘制了一幅去除所有权势与法则的图景,这就是“现实”本身。
“……”
赵宪留下的真空,不仅仅是那圆,而是除了那圆之外的整个世界都是他的画作。
段长平注视着真空,顿时明白了。
脑海中思维爆炸开来,赵宪留下的灵感扭曲并扩展了段长平的思维。
在不断扩展的思想中心,真空被逐渐镌刻下来。
“这是现实的锚,嵌入我脑海中的现实的锚。”
以真空为中心,世界观正在成形。
虽然不明白确切领悟了什么,但理解可以在世界观成形后再进行。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段长平已经经历过世界观的破裂,若现在依然无法理解的话,他或许再也没有机会。
于是,段长平不再抗拒,让那世界观扩展,闭上双眼。
许多东西在他眼前掠过,无论是他看过的,没看过的,甚至无法看到的东西,都在他眼前显现。
期间,段长平看到了一幅特别引人注目的景象。
“两个人站着,一个是疲惫至极的白发老人,另一个是绝望崩溃的黑发老人,他们互相对视。”
“我们错了,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错了,直到太迟了才明白,无论改变什么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黑发老人绝望地叹息,白发老人默默地看着他。
段长平感受到了,那白发老人就是自己。
“然而,可能性仍然存在。”
白发老人安慰黑发老人。
“我们可以留下我们的成果,给某些人留下一线可能。”
“留给谁,留下什么?”
“留下我们的‘悟’。”
白发老人转过头,目光与段长平相对,仿佛奇迹般。
“留给将来会经历同样事情的人。”
黑发老人绝望地哭泣。
“无论留下什么都不会传达的,一切都会变成未曾发生的事。”
“那么就一次次地传达下去。”
白发老人向段长平伸出手,段长平不由自主地回应。
“直到传达到,直到被理解。”
然而,白发老人的手和段长平的手只是穿过彼此。
‘幻象。’
段长平困惑不已,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白发老人是我看到的幻象,还是我才是白发老人看到的幻象?一切都无法得知。
“收下吧,段长平,我未成为的我。”
但段长平感受到了,那份超越了任何逻辑和法则的传达。
“现实的楔子,接受现实的楔子。”
白发老人传达的东西,段长平确实收到了。
有人迫切传达的东西,段长平确实收到了。
“记住,百面夜叉必须死。”
“……百面夜叉必须死。”
段长平无意识的低语惊醒了他自己。
他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依旧在赵宪的画室,已是夜晚。
段长平的身体没什么变化,只是有些口渴。
但段长平“看”到了,完全不同的视野和观念下看到了这个世界。
“我成功地建立了新的世界观。”
他获得了直视“现实”的世界观。
与此同时,段长平也明白了。
“现实的楔子,混元化气诀。”
仔细想来,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前世的“段长平”不过是一流高手,无论如何回忆,“段长平”都没有创出混元化气诀的记忆。
而且,这门功法强大而独特,超出常理。
“我的内力流入对方体内,封闭他们的内力。”
乍一听很有道理,但实战中,如果混入具体数值,可能与不可能的界限就会立显。
段长平回忆,刚回归时遇到的强敌,如血云老怪和血爪魔君,都是绝顶高手,以二流武者的内力封住他们的澎湃内力是不可能的,但他们的内力确实被封住了。
这是矛盾的,如果说段长平用的是内力的话。
“混元化气诀封入的并非内力。”
“而是‘现实’,我强加给他们现实。”
如今,段长平能够理解了。
“我用自己的世界观,现实的世界观笼罩并覆盖了他们……”
他使用了借来的力量,既不是段长平,也不是某个人。
那拥有现实世界观的人传递了力量给他,而他未曾真正理解就使用了。
“可能是那白发老人吧。”
至此,关于混元化气诀的来源和层次的疑问迎刃而解。
但仍有另一个疑问,那就是白发老人的存在。
“如果白发老人既不是‘段长平’也不是我。”
段长平陷入沉思。
“那白发老人究竟是何时存在的?”
段长平回忆自己和‘段长平’的记忆,毫无头绪。
“白发老人是个不可能存在的存在。”
但他确实存在过,因为段长平接受了他传来的混元化气诀。
“……。”
段长平停止了思考,缺乏判断的依据或知识。
“回去吧。”
剩下的事交给东厂或朝廷去处理吧。
段长平试图拿起真空,却发现手指触到的只是空荡荡的桌面,真空的白纸仿佛幻影般消失不见,既未破碎也未烧毁,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承载无法承载之物的画消失也是自然的。”
段长平接受了这一点,但同时也感到困惑。
“如此一来,赵宪的最后遗作无法传达了?”
这种困惑只是一瞬间,段长平苦笑。
“毕竟,真空本就不是给别人看的画。”
段长平展示了它,赵宪绘制了它,不是为给他人观看,而是为赵宪自己。
那无法存在的画,能短暂存在是因为段长平也是共同创作者之一。
段长平苦笑着看向赵宪。
“画家啊……”
这一生都在意他人眼光的老画家赵宪,然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是自由的、自私的。
“那么,我也会按照我的方式记住你,不是你的一生,而是这几天,作为最自由的画家。”
赵宪的干瘦遗体带着微笑,这很正常,因为他在微笑中进入了死后的僵硬状态。
但仔细想来,这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活人怎么会出现尸僵?一个正在僵硬的人怎么会说话?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
但段长平并不觉得这是超现实的,那个一生与现实妥协的画家在最后一刻与现实达成了妥协,达成了现实本身。
这只是那样而已。段长平转身离开,没有告别,因为在他心中,真空依旧存在。
吱嘎,段长平走出赵宪的家,微笑渐渐消失,现在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