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宪沉默片刻后说道。
“你会帮我?”
“只要确认您不是魔教中人,就没有理由不帮您。”
“好吧。”
赵宪平静地说道。
“你看过我的资料,我画了几十年的画,从画院的学徒到朝廷的御用画师,花费了几十年。”
“是的。”
“我画了很多画,最初,我为选美宫女画美人图,为皇帝节省与她们见面的时间。”
“她也是其中之一吗?”
“是的。”
赵宪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那幅画和她的支持使我升迁,然后我开始画更重要的画。”
“山水画吗?”
“是的,我画了皇帝看不到的地方,让他能看到,我想,如何才能画得比现实更真实。”
“这是古派的画风吗?”
“古派的画师吸收了我的技法,但我从未遵从古派。”
“不同吗?”
“不同,是重要的区别。”
“我明白了。”
段长平点了点头,赵宪继续说道。
“我四处游历,同时绘制地图,我的技法,绘制比现实更真实的画法也用在了绘制地形图上,所以我负责绘制各要地的地形图。”
“您是指军用地图吗?”
“不是,是风景画,包含所有战地指挥官需要了解的地理信息,准确地说,应该叫战场图。”
赵宪平静地说道。
“我周游天下,绘制战场图,在东厂和锦衣卫的合作下。”
“所以您很了解东厂。”
“是的。”
“那这份功劳让您成为了御用画师吗?”
“你只说对了一半,功劳确实有,但与功劳无关的是,我是最好的画师。”
尽管话语中充满了自豪,但赵宪的声音和表情中却没有一丝自豪感。
“我的画已经达到完美的境界,每个人都能看到我想展示的东西,没有什么可以添加,也没有什么可以删除。”
“那为什么您会落魄呢?”
“因为完美,比现实更真实的我的画法,没有什么可以添加,也没有什么可以删除。”
段长平理解了。
作为一个武者,他知道赵宪遇到了自己的极限,感受到了什么。
“您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完美的他所看到的东西摧毁了赵宪。
“到底看到了什么?”
赵宪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一张被揉成一团,扔在角落的画。
段长平捡起来,展开一看,是一幅山水画的临摹品。
“山水图卷?”
山中有房屋,一个人站在悬崖边。
那人手持长物,不知是剑还是拐杖,俯视山下的云海。
站在再也无法前进的悬崖边,俯视尘世。
‘那个人是谁?’
思考这个人是谁,或者他在想什么,也是这幅画的观赏方式。
如果他是怀抱雄心的英雄,这风景描绘了不可玷污的雄心壮志;
如果他是修道的隐士,这风景描绘了他远离尘世的高雅。
他是老人?青年?商人?
无数人会有无数的问题,而他们都会有各自不同的答案。
风景就是如此。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视角。
“令人印象深刻。”
“什么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非要说,那就是那个人,我好奇他是谁,而根据他是谁,对风景的印象也会改变。”
“你理解的很对。”
赵宪无力地说道。
“仅仅加了一个人,就让同一幅画可以被不同地看待。”
“但这有什么问题呢?”
“你去小房间看看我的画。”
段长平走向小房间。
那里有各种各样的画。
人、风景、物品,各种各样的主题。
这些画都是未完成的原作。
可能是习作或是不满意的未发表作品。
但每一幅都技艺精湛。
骏马似乎要冲出画布,异国的器物看似可以触摸。
‘很容易理解。’
段长平立即承认。
‘比现实更真实。’
通过删除不必要的东西而达到的完美,矛盾的真实。
即使是段长平这种对绘画没有什么了解的人也能看出来,赵宪不满意而放弃的画,蕴含的力量远超过山水图卷。
‘也许是因为山水图卷是仿作。’
当段长平被这些画中蕴含的力量震撼时,他听到了画室中传来的低声啜泣。
“赵大人。”
段长平走近时,赵宪正在啜泣。
他望着揉皱的山水图卷,哭泣着。
“您为什么哭?”
“你看过我的画吗?”
“是的,简直是杰作,画中的景象栩栩如生。”
“是吗?”
赵宪的声音中充满了绝望,而不是自豪。
“没有什么可以添加或删除的,是吗?”
“是的。”
“你从我的画中有什么想法?”
“什么?”
“你感受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实物,画外的实物,栩栩如生。”
“对,你会这样觉得,因为我就是这么画的,我画的每一幅画,都没有任何杂质。”
段长平突然意识到。
‘不需要思考。’
看赵宪的画时,不需要思考。
甚至没有思考的余地。
赵宪传达的形象会立刻在脑海中浮现。
没有误解和误读的余地,准确而明确的信息。
‘与山水图卷不同。’
可以从多个角度来看,可以从多种意义上思考的山水图卷完全不同。
“我把山水绘成了画,把风景绘成了画,把人也绘成了画,为了把我眼中的一切绘成画,献给皇帝,我耗尽了一生。”
“您成了皇帝的眼睛。”
“对,是的。
为了让皇帝一瞥便能看尽的画,我献出了我的一生。”
赵宪流下血泪。
“一生,我的一生,我一生都在研究如何画得更准确,如何让人更容易、更舒适地看懂,献出了我的一生!”
他朝段长平,或者段长平背后的某人呐喊。
“还给我!把我的人生还给我!我不是为了成为皇帝的眼睛而生的!”
砰!
赵宪的眼睛和鼻子里流出鲜血。
段长平惊慌上前,赵宪依然在哭喊。
“我是画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