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平心中更是感到一丝震惊赵宪的与众不同。
原本只是一句简单的假笑,但赵宪竟一眼便看穿了他是东厂的人。
普通宦官为了讨好别人,常常会露出伪善的笑容,迎合他人期待;而情报人员则是故作笑容,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让人难以捉摸。
而赵宪,竟能从这一丝细微的差别中察觉到不寻常。
这份敏锐的洞察力,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能识别这种微妙差异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赵宪,显然就是那极少数中的一员。
段长平心头一动。
“这人,不简单。”
看着赵宪低头对着白纸出神,段长平的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紧张,他轻声问道:“那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赵宪依旧没有回过头,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疲惫。
“你能帮的忙不多,随意待着吧。”
他语气淡漠,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随即,他坐在书桌前,身体僵硬,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眼神空洞地注视着那张空白的纸张。
段长平默默站在旁边,目光复杂地看着赵宪的背影。
“看来,这件事不好办了。”
赵宪的沉默,远比他说出来的任何话都更加令人生疑。
想要读懂他,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想要调查赵宪是不是具备“科学思维”的魔教徒,难度很高。
“三重身份伪装,够复杂啊。”
段长平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这样的局却是头一回见。
他倒也庆幸,幸好刚露面就被看穿是东厂的人,省得他真去演太监了。
无论是“宋宽”还是段长平,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赵宪。
于是,他听从赵宪的吩咐,保持恰当的距离,默默地等待着。
“这老头真是稀奇。”
赵宪坐在一张铺满白纸的桌案前,画具就搁在一旁,他却连碰都没碰,只是呆呆地盯着眼前的白纸。
只有他那微弱的心跳和偶尔颤动的眼皮,证明他还活着。他那干瘪的身躯,似乎已经没了半点生气。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人。”
段长平身为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感知力非凡,可眼前的赵宪,根本不需要什么感知就能看明白。
这老头已被岁月彻底击垮。
他的身体已经枯朽,就像风中摇曳的残烛,说不准是一年、一月,甚至明天,他就会油尽灯枯。
“他真的活得太无力了,凄凉得让人唏嘘。”
段长平见过许多老人,那些人不是宝刀未老的武林高手,就是老奸巨猾的江湖特务,可赵宪却和他们截然不同。
“这老头确实特别。”
赵宪虽已垂垂老矣,但他并没有像普通老人那样安然等待生命终结。
他坐在桌前,盯着白纸,仿佛有什么未尽的事情在召唤着他。
“他为什么不放下画笔,了却心愿?”
段长平想不通。
赵宪依旧盯着白纸,一言不发。
“赵大人。”
打破沉默的,是段长平。
“午饭怎么安排?”
“不用给我准备。”
赵宪的声音平淡得让人心酸。
“里间的小房里有钱箱,你自己买点吃的,或者想做就自己做,随你。”
“花多少合适?”
“随你。”
段长平挑了挑眉,故意开玩笑道:“那我是不是能去最贵的酒楼吃个熊掌?”
“随你。”
赵宪依旧惜字如金,说完就闭口不言了。
段长平没再多说,起身走向小房间。
小房间里有点人气儿,却更像是一种被岁月摧残的凄凉人气。
床上是几床染满颜料的破旧被褥,画轴东倒西歪地堆在角落里,连桌子上的钱箱也是乱得令人咋舌。
从生锈的铜钱到崭新的金锭,散落得毫无章法。
“这老头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活当回事啊。”
段长平随手掂起一块金锭,心里盘算着。
这箱钱够在京城买栋大宅子了吧,平时估计连花的心思都懒得有。
他抓起几枚银钱,随口喊了一句。
“我去吃饭了。”
“嗯。”
赵宪头也没抬,冷冷应了一声。
段长平离开了宅子,走在街上,他的目光被一家快倒闭的包子铺吸引了过去。
推门而入,果然,屋内空无一人。
厨房里,穿着厨师服的苏瑾正悠闲地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肉包,还有一碗牛肉面。
“你果然来了。”
苏瑾浅浅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难不成是武林人的直觉?”
段长平也笑着调侃。
“如果你真想掩饰身份,就别涂那么多胭脂。”
她随手将碗筷放在桌上,说道:“接触得怎么样了?”
“他一眼就看出来我是东厂的人,但没发现我是武林中人。”
“算你走运,虽然暴露了,至少还能继续潜伏。”
苏瑾懒散地倚在柜台上,身子微微前倾,几乎要贴上段长平,脸上带着一抹顽皮的笑容,鼻尖上还有未擦净的面粉。
“第一印象怎么样?”
段长平冷冷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
“像一棵枯死的老树。”
“那从情报员的角度呢?”
“不知道,画家和垂死的老人这两种人,我都没深入接触过。”
苏瑾却不以为意。
段长平继续问道:“宫里有这种人多吗?”
苏瑾看了一眼段长平,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放弃了生活,却没放弃目标的老人。”
“多了去了,权势、欲望、忠义、理想,总有人抓着不肯放手,明知道一切早已结束,却还要死守着。”
“听你这么一说,真不想入仕啊。”
苏瑾没有回应,端起筷子开始吃起面条和包子,气氛沉默了一会儿。
吃过早饭,段长平擦了擦嘴。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宋宽’要做什么却还不明白,我需要更多信息。”
苏瑾收敛了些许戏谑,认真道:“观察赵宪,他需要什么,你就提供什么。”
段长平放下筷子,目光深沉,语气里多了一丝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