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和墨绿相间的喜服上了身。
上面的四合如意纹上全都点缀了雪白的珍珠,那都是姚妈妈一颗一颗亲手绣上去的。
再戴上凤冠,整个人看起来莹润发光。
陶家没有主母,皇帝便厚着脸皮将陶尚贤挤到了一边,自己也坐在了高堂之上。
毕竟是县主出嫁,他当皇帝的来送嫁也是理所当然的。
花灼扶着陶夭夭拜过陶尚贤和皇帝之后,转身往外走去。
竞王,王妃,姚妈妈,还有刚出月子带着抹额的朱绿竹......
王妃眼里噙着泪,紧紧的抱着她:“孩子......”
陶夭夭也红了眼眶:“王妃,保重。”
该说的话早就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此时此刻,剩下的只有不舍。
而一旁的姚妈妈已经哭成了泪人,她是个罪人,也是这个家的仆人,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的。
但是陶夭夭坚持以家人的礼仪待她,旁人也无话可说。
陶夭夭抱抱她:“妈妈保重。”
姚妈妈生怕自己涕泪横流弄脏了她的喜服,不敢将头靠得太近:“大小姐,保重......”
朱绿竹将怀里孩子的手掏出来一只,对着陶夭夭晃了晃:“大姐姐今日要出嫁啦,跟大姐姐道个别。”
陶夭夭伸手捏了捏他肉肉的手掌,孩子便咯咯直笑。
朱绿竹见孩子笑,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陶夭夭替她擦去眼泪:“姨娘,要开心,别哭。”
朱绿竹不住的朝她点头。
苏洛洛和张如莺反而没有他们老一辈人那样伤感,两个人弯着眉眼拥抱她。
三个人异口同声:“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这样出人意料的默契,让三个月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陶夭夭转身看着陶菁菁:“替我照顾好爹,和小弟弟,可以吗?”
陶菁菁不住的点头:“大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
又走到沈云舒身边:“替我照顾好三妹妹,可以吗?”
沈云舒垂眸,颔首不敢看她。
这是他无数次在梦里见过的画面,她凤冠霞帔,站在自己身边。
......
陶夭夭与他们每个人一一拜别走出了大厅,被花灼抱上了马车。
现场既有婚礼的喜庆,也有离别的伤感。
花灼对着送别的人深深鞠躬后飞身上马。
奔驰今日头戴大红花,格外的兴奋,不停的在原地踏步,好像结婚的是它一样。
队伍缓缓驶离陶府大门后,玉罗才红肿着双眼出现在张如莺和苏洛洛身后。
苏洛洛发现了她,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二话没说,一把把她抱进怀里。
正对上萧山肃揽着王妃的肩头,朝她眨巴的眼睛。
她惊慌的看了一眼四周,还好没人注意,忙红着脸避开了他直勾勾的目光。
这个人真是,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等大家都回到大厅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个人,皇帝不见了。
厅内突然一阵骚动。
陶尚贤道:“皇上有事,先行一步,大家不必惊慌。”
马车驶过长街,陶夭夭偷偷将窗幔拉开了一条小小的缝,正好看到在路边玩耍的一队孩童。
他们跑着跳着,好不自在。
人群里有人喊道:“是北宁县主的婚车。”
一个小姑娘听了忙追着马车跑了过来。
“姐姐,姐姐......”
陶夭夭看清楚了她的样子,有些惊喜:“是你啊,小妹妹。”
正是那个曾经被她母亲强行缠足的小姑娘。
小姑娘蹦的老高,笑着对她挥手:“姐姐再见。”
“再见......”
长长的队伍驶出了城门,一路向西。
因为此行所用的马匹都是花容来时从北原带来的良马,个个身强体壮,故此行的速度是相对较快的。
正值谷雨时节,一路山花烂漫,风和景明。
老天也特别赏脸,这几日都暖阳高照,不曾有雨。
第一个夜晚,一行人投宿了当地一家最大的客栈,这是花容上京的时候就计算好的。
马车每日行程多少,到了哪里需要住店,他就先与客栈老板商议,等回来时提前来信告知,将所有房间都全数留给他们。
所以此时一个中年人来投宿,被掌柜的拒绝了。
“客官,实在是抱歉,本店已经被他们包下了,您要投宿的话麻烦找其它地方吧。”
中年人也不恼,也不走,往凳子上一坐。
“我今日不想再找别的地方了,就想住这里。”
掌柜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这里整日人来客往的,他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看着眼前人通身的贵气,再听他不容置疑的语气,知道这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而楼上那帮人,他更得罪不起。
掌柜面露难色:“客官,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我们做生意也不容易,还请高抬贵手啊。”
说着还上前来倒了一壶热茶给他。
就在这时,楼上的走廊上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掌柜抬头一看,是那个新郎官打扮的人。
忙招手唤他:“公子......”
花灼闻声看下来:“何事?”
掌柜有些为难的说:“这里来了位客人,想要住店,我已经告诉过他这店已经被你们包了,可是他就是不走......”
花灼看了一眼这位客人,吃惊不小。
忙从楼梯上疾步走了下来。
“皇上?您?怎么会来?”
掌柜的闻言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愣了半晌,轻轻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皇,皇,皇上......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皇帝忙将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花灼对他道:“不要声张,把空房收拾一间出来便好,你忙你的去吧。”
掌柜的点头如捣蒜,退身撞到了桌子角也不敢喊痛,龇牙咧嘴捂住屁股继续往后退,消失在转角处。
皇帝看了看花灼:“你在京城这么久,要么就躲着我,要么就是见了我也不说话,以至于到了今天,我也没听见你叫过一声父亲。”
花灼面露尴尬,低了低头:“皇上,您,专门跑这么远来,总不能就是为了这个吧?”
皇帝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为什么不能?”
花灼勉强笑了一下。
皇帝说:“你喜欢的字画我都让人交给你舅舅了。”
他不知道要拿什么来讨好他才能换来那声爹,毕竟给他江山他都不稀罕。
更何况他这辈子还没讨好过任何人。
“皇上,您不必如此。”
皇上叹了口气:“如果你想要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
花灼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已经过了那个被想要的东西困住彻夜难眠的年纪。
他现在没有想要的东西,年少时想要的也永远不可能得到了,即便是得到,他也已经不是当初的心境了。
“皇上,您不必如此。”
皇帝微怔了片刻,嘴角抽了抽:“花灼,我和你母亲因为太多的原因,不能长相厮守,但是我相信,她对我的情意是真的,
如果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能接受我,不肯叫我一声父亲,那我也再没别的办法了,就当我多送你们一程吧。”
看着皇帝失落的神情,花灼心里一紧。
皇帝又说:“人生其实也不长,很多事情一旦错过就永远无法弥补了,就像我们逝去的二十年,所以,我想跟你们一起,一直将你们送出桐花镇,我不想再留遗憾。”
此时屋内的陶夭夭已经换下了身上笨重繁琐的婚服,穿上了常服。
隐隐约约听到楼下花灼与人谈话的声音,有些耳熟。
“冬枣,看看谁在楼下。”
冬枣推开门,探出头后就捂住了嘴巴,将门关上了。
“小姐,是皇上。”
陶夭夭一脸不可思议的起身:“你没看错吧?皇上怎么可能来这里?”
冬枣示意她自己来看:“我跟你进宫那么多次不可能认错的。”
陶夭夭走到门边,往外一看,确实是皇上没错了。
皇上的眉宇间黯然神伤,花灼也不再是往日在皇上面前那股桀骜不驯的样子,面色温和了许多。
两个人在说什么?
不多时,掌柜的强装镇定走了过来。
“皇,皇上,公子,房间准备好了,可以去休息了。”
未入住的房间本就是干净的,他只是进去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最上等的而已。
花灼道:“天色不早了,皇上,进屋休息吧?”
所以说了半天还是不肯叫父亲。
皇帝起身:“你们明早先行,我跟着你们后面,送你们出桐花镇。”
花灼:“皇上,您回去吧......”
皇帝:“我告过假了。”
花灼:......
看着皇帝的背影,花灼张了张嘴,却始终发不出那两个音。
回到屋内,看着陶夭夭换了常服,再看看自己还是一身大红的新郎服。
“你怎么将衣裳都换下了?”
陶夭夭上前拉拉他的衣襟:“你也换了吧,到了北都行礼的时候再穿,路上不必穿得如此繁复,多累。”
花灼捂住她的手:“那不行,我不换,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新郎官,我成亲了。”
陶夭夭感觉自己被道德绑架了:“你这样显得我好无礼,好像我对成亲不重视一样。”
花灼柔声道:“你不一样,你坐在马车里,外面的人看不见你,你想穿成什么样都行。”
陶夭夭笑着将脸贴在了他胸前:“皇上为什么会跟来?他明日会回去吗?”
花灼叹了口气,告诉了她皇上会跟来的原因。
陶夭夭抬头看着他:“所以就是为了听你叫声父亲?”
花灼点头。
陶夭夭问:“那你怎么想?在京城这么久,你应该也已经了解了皇上的为人,从女王的 态度来看,
她也从未怨过他,如果你顾忌女王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她愿意看到你们父子相认的。”
“我知道。”花灼淡笑:“母亲与我说过,只是父亲这两个字,从我嘴里发不出来......”
陶夭夭道:“我帮你......”
花灼揽过她的肩膀,抱紧了她:“路上奔波了一天,今夜先好好睡一觉,皇上说一直将我们送出桐花镇。”
陶夭夭点点头:“你也回去休息吧,晚安。”
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将他推了出去。
第二日落脚的客栈在邵县。
皇帝依旧比他们晚了一个时辰到达客栈。
所有的人都吃好了饭回屋休息去了,花灼和陶夭夭已经等在了大厅。
皇帝刚入门,陶夭夭便迎了上去。
甜甜的唤了一声:“父亲。”
皇帝很是吃惊的看着她,高兴的都不知道怎么回复了,又看了一眼花灼。
拉过陶夭夭的手坐到了桌边。
陶夭夭是当着花灼的面叫他父亲的,所以花灼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新婚的妻子提前叫了自己父亲,定是得到了他的应允的。
陶夭夭站起身,拉着花灼的手站在皇帝面前。
深深的拜了一拜。
然后从桌上端了一杯茶递到花灼手里,自己也双手捧起一个茶杯。
郑重的双膝跪地:“父亲,儿媳给您敬茶,请父亲喝茶,望父亲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皇帝接过她手里的茶缓缓送到唇边,嘴唇有些颤抖。
陶夭夭拉了拉花灼的衣角,花灼也随着她跪了下来。
皇帝一口喝掉了陶夭夭敬的茶:“谢谢你,好孩子。”
将茶杯放下之后切切的看着花灼,在等待的间隙,眼眶开始渐渐泛红。
“父......亲,儿子给您敬茶,望您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皇帝伸出来的手都有些发抖,从他膝盖到花灼端在手里的茶杯的距离好像变得格外遥远。
花灼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激动。
“请父亲喝茶。”
皇帝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快起来吧,祝福你们,我相信你们会白头到老。”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到陶夭夭手里。
“其实我来,是想找机会送你这个。”
陶夭夭掂着这个重重的锦盒,好奇的看看皇帝又看看花灼。
皇帝说:“打开看看。”
陶夭夭才将锦盒打开一条缝,缝隙里便冒出幽幽绿光来,她猜测这个东西不一般。
打开锦盒,里面的锦缎上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莹润剔透,将本就点了不少烛火的大厅照得更亮了几分。
皇帝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还能送你们什么了。”
这还不是稀罕物?比慈溪那颗都不知大了多少,还这么亮。
陶夭夭抿唇一笑:“父亲,您不管送什么,我们都会珍爱的,最重要的就是心意。”
皇帝用力的睁了睁眼睛:“今日是我这二十年来最开心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