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棠并没有打伞,任由倾盆大雨砸在她的身上。
行人撑着伞,脚步急迫地走进警察局,在路过时眼神怪异地看了眼这个走在雨中的女人。
温棠却视而不见,一路朝前走着。
走到天色暗了,夜色深了,走出了城市,雨依旧在下。
半山寺庙紧闭的门被敲响。
守夜的和尚在睡梦中惊醒,撑着伞冒着大雨前去开门。
在看到门外被雨淋得透湿的温棠后,和尚惊呼出声,赶紧把伞撑了过去。
“温施主,你怎么在这个点来了。”
他把温棠迎进寺庙,温棠却只是双手合十朝他作了一揖,转身朝佛堂里走去。
和尚看着走进佛堂的温棠,无声地摇了摇头,没再管她,回到了寮房。
空旷的佛堂里。
温棠身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她的头发一缕缕地紧贴在身上。
她仰着头看着正中的佛像。
佛像依旧面目悲悯,仿佛正在感受着众生的苦难。
温棠直直地盯着佛像的眼睛。
许久许久。
久到守夜的和尚又睡下。
温棠突然笑了出来,笑声在空旷的佛堂里回荡,与嘈杂的雨声混杂在一起。
放肆疯癫的笑声中却含着深重的痛苦。
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迎来了一场绝望到极致的爆发。
她瞠目怒视。
“你不是慈悲的佛祖吗?你不是最能体谅众生痛苦吗?那你为什么不能救救他们,他们做错了什么!”
她将供奉的贡品扫落在地,又大声质问佛祖。
“他们做错了什么?”
她的父亲不过只是抓捕了一个罪犯,她的母亲不过是审判了他,她的弟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为什么?
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不是无辜的吗?他们那么善良的人,为什么要去承受那些人的报复。
他们告诉她不要心怀怨恨,不要去伤害无辜的人,要学会原谅和宽容。
可是谁去宽容他们!又有谁来原谅她!
他们善良了一辈子,可到现在有谁记得他们?凶手还在被包庇,所有人都告诉她让她放下。
凭什么?
既然要让人善良,又凭什么要让善良的人去死,却要让恶人活着。
该死的是她。
是那些人。
不该是她的父母和弟弟!
头发上的雨水不断在脸上滑落,温棠停止了笑,她蜷缩了身体,跪倒在地上,身体痛苦地抽搐着,她的头伏在地上,眼里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
“啊……”从她的喉中发出痛苦的呜咽,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刺痛。
“求求你……求求你……”
她开始不断地对着佛像磕头,一直磕到额头泛红,疼痛变得麻木。
她在求什么?
他们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
她求的不过是一个妄念,一个幻想。
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她终于脱力地倒在地上,地板的冷意顺着皮肤浸入血管,凝滞了血液,连心跳声都渐渐停止。
她似乎是要在这个夜里死去了。
但时间依旧在不停地走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寺庙里的晨钟敲响,一声一声沉闷的钟声敲击在躺在地上的人心上。
快要静止的心脏又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带着濒死的刺痛唤醒了她。
钟声不停。
温棠死死得捂住了胸口,猛得深吸了一口气,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钟声重重地敲打在她的神经上。
她伸出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想要隔绝这带来窒息般疼痛的声音。
许久。
钟声停息。
温棠踉跄着从地上站起,她喘息几声,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那副冷漠的样子。
仿佛昨夜的样子只是一场梦。
温棠一个一个捡起洒落在地上的贡品,将它们重新摆好后,她又跪了下来,朝着佛像磕了三个头。
虔诚极了。
但她开口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冷。
“我会一个个杀死他们。”
温棠的声音漠然得像是在通知一个无关痛痒的事情。
“不要怪我,我想善良,但偏偏他们不要。”
她给了他们机会的,她等了这么多年,去问了那么多次,可是他们仍然不肯把真正的凶手推出来。
她的父母教她善良宽容,但既然这些善良宽容得不到任何回报,那她就不必再守着这种无用的东西了。
温棠站起了身,转身朝着佛堂外走去。
佛祖悲悯的视线依旧放在她的身上。
温棠突然转身说了一句:“如果我能再见到他们,我就不再杀人,放下杀戮。”
她笑了一下,又接着说:“但这已经不可能了。”
——
冰冷的湖水漫进鼻腔,肺里的空气越发稀薄。
温棠的视线模糊地看向上方不断往下游的白色身影。
她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
在这记忆之后却突兀地插入了另一段画面。
那是在她熟悉的别墅房间内。
她正以与上一段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姿势跪伏地上。
不同的是,她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
“你根本不肯原谅我,你不想放过我……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
她在说给谁听?
她像是处于浓郁的灰色中,周边的一切都丧失颜色。
压抑的绝望。
绝望得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溺毙。
不断地坠落。
不断地沉没。
温棠的身后是无尽黑暗的湖底,马上就要将她吞没。
一只手抓住了她。
纪辞年抱住了温棠,带着她向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