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子显与关通海拼了半晌内力,均是脸庞泛红,汗珠滚滚,谁也不肯率先罢手。焚云真气荡渐而出,劲风四起,草木晃动。梅剑之虽站在一丈之外,却依然能感受到那股微弱却灼热的气息。他心中暗想:“我与两位前辈尚有一段距离,却仍能察觉到真气波动,可见他们并非平日里那般轻松拆斗,而是真正地在生死相搏。若再这般下去,待到两位前辈真气耗尽,恐怕非死即伤,后果难以预料。”
那树上缩着的方若望亦想到此节。他虽恼恨虚子显,平白无故地将自己关进废塔困了月余,口里叫嚣不断,要将他抽筋扒皮,卸尽发须。然而眼见两位师伯如此舍生忘死,拼斗不休,心中也不由得紧绷起来。
他从树上跃下,急匆匆地走到梅剑之面前,说道:“喂,你快想想办法,阻止他们再斗!”
梅剑之蹙眉道:“以你我、丘兄弟三人的武功修为,再向前踏出几步已是极为艰难。若要强行拆开两位前辈,恐怕非但不能避免两败俱伤,反而会是三败俱伤的局面。”
此刻崆峒二老周身红光环绕,雾气蒸腾,四散游走。梅剑之三人虽尚在丈外,却已能感受到那股劲力所带起的强风。若要强行逼近,试图将二人分开,除非是内功修为深厚,能与二老相匹敌之人。否则寻常之人,尚未迎上,便会被那股劲力震得腑脏尽碎,凶险至极。
方若望心中明白此理,却不愿孤身犯险,白白送命。他心中盘算,便想让梅剑之前去试探,是死是活,与自己毫无干系。
梅剑之兀自思忖如何使二老停下比拼内力之举,对方若望的用心全无考量。只见二老原本红润的面庞渐渐蒙上了一层黑气,显然是内力消耗殆尽,犹如油尽灯枯之状。梅剑之心头一紧,暗道:“若不及时制止,虚前辈和关前辈恐怕都将命丧于此。”可又该怎迫使他二人自行罢手,倒是棘手。
便在此时,丘三望不知从哪折了根木棍,悄然逼近,欲劈开二老双掌。梅剑之知他内功低微,若贸然介入,非但不能阻止两位前辈,反会被真气所伤,危及性命。他对这位山中偶遇的小兄弟颇为怜惜,不愿见其无辜丧命,不容多想,便疾步而出,迎将上前。
未及七八尺距离,梅剑之便感到两股磅礴之力如潮水般涌来,直扑面门,一时间呼吸受阻,几近窒息。他稳住心神,疾步靠近欲冲的丘三望,猛地抓住他后颈衣领,用尽全力向后拉扯。
丘三望注意力尽在二老之间,未料得梅剑之瞬即迎上,又瞬即将自己拖回丈外,脚下一滑,斜摔到地上。
梅剑之站定,无暇与他说话,又迈步迎上崆峒二老,高声说道:“前番赌约,晚辈侥幸以拙计胜过虚前辈,胜之有愧。如今晚辈想通了,虚前辈文武兼备,关前辈悍勇无敌,能得二位前辈青睐,传教武艺,实是晚辈之莫大荣幸。”他料想两位前辈之所以缠斗不休,皆因关前辈欲逼问虚前辈为何故意囚禁方若望之因。虚前辈因不愿透露,亦是全力相抗,导致双方僵持不下,险象环生。若能劝得二人自行罢手,自是最佳之策。
又想虚子显生平最大憾事,便是未能收得一得意弟子,传其衣钵。眼见两位前辈因些许分歧而斗得真气耗尽,命丧当场,梅剑之心生不忍。当即决意松口,愿拜虚子显为师,只求虚子显能即刻罢手。
果然虚子显闻言,眉间一耸,发出十成的力道瞬泄几分,只便这一下功夫,关通海已长驱直入,蓬勃真气迸将出来,一道微红光芒沿着虚子显双臂流转,“砰”然炸响。
虚子显被这股焚云真气反震,胸口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薄而出,身形摇摇欲坠。他踉跄几步,扶住一旁的树木,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梅剑之紧张虚子显伤势,忙奔上相扶,说道:“虚前辈,您怎么样?”
虚子显摆摆手,催动焚云真气在周身经络游走几遭,胸口呆滞渐渐散去一二,这才开口道:“关师弟,老夫终究是技不如你。”
崆峒二老自少年时便常有较量,各不相让,誓要争个高下。直至二人年迈花甲,仍时有口角,为分出个武功高低大打出手。
崆峒派的焚云心经,以刚劲着称,门下弟子皆习偏阳刚一路的武功套路。关通海的绝技“旭日剑法”便是其中翘楚,剑势如虹,刚猛无比。而虚子显少时崇尚唐代李杜之风,其剑法飘逸若仙,柔美如行云流水,深觉旭日剑法过于刚猛,挥使起来形如狂刀风肆,少失美感,便求其师黄山道人,教授了几套偏轻灵巧逸的“青萍十三剑”、“三路花拳”和以双剑驱使的“四路查剑”等崆峒派招式套路。
虚子显身姿挺拔,剑气相合,初时这几路拳法、剑法颇得受用,挥洒起来极为巧妙,在崆峒弟子当中一时风头无两。直至踏足江湖,历练四方,方知江湖之大,高手如云。那些看似精妙的招式,对付一般高手尚可,但若遭遇顶尖高手,纵然能一时以奇制胜,时间一长,对方一旦摸清套路,便立刻陷入被动。
虚子显自觉所学武功有限,不足以在江湖中立足,遂重返崆峒山中,闭关修炼,潜心钻研,终于给他琢磨出一套既精妙绝伦,又变化无穷“梦微笔谱”出来。
关通海却与这位师哥不同,胸中无点无墨,反而更更醉心于如何将一套剑法发挥至极致。年轻时虽不及虚子显那般,能舞出诸多巧妙套路,赢得众师兄弟的喝彩,但他日复一日,潜心修炼内功,再将剑法融会贯通,时日既久,剑势愈发威猛,罕有敌手。
几十年之间的暗中较量,至今虚子显终认难胜师弟,他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明白岁月不饶人,武功修为已难再有寸进。如今诸事缠绕,百感交集,心气已散,再也不愿与这位相伴数十载的师弟争斗。
关通海未料到虚子显会及时收招,浑身真气迸发,竟误伤了师兄,忙慌着替他输送真气,口中责怪道:“师兄,你我武功各有千秋,各有所长,今后这种无谓的比试,老夫不会再做,师兄你也莫要再气。”他按着虚子显背心,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转眼间又亲密无间,仿佛那生死一线的搏斗,从未发生过一般。
虚子显苦笑一声,又向梅剑之道:“老夫知你用心,不过是想劝我二人罢战。小兄弟,你心中不愿随我回山,就算老夫将你捆去了,又有什么意义?罢了罢了,该是老夫的报应。”言罢,长叹一声。
关通海替虚子显渡气半晌,又自打坐调息,过得一个时辰,二人才渐恢复内力,原本泛着黑气的面孔,这时重新红润起来。
丘三望见二老正闭目调息,便牵着两匹马儿在四周寻觅青草,得以饱食。随后又驾着一匹马儿匆匆返回镇上客栈,将先前购置的衣衫、物品、薄饼、清水等物一一取来,分发给众人。几人吃了饼子,饮过清水,这才稍作歇息。
关通海重振气力,依旧对方若望无故被囚之事耿耿于怀,于是向虚子显问道:“咱们师兄弟两人前嫌不计,但方若望被关一事,需当说将明白,虚师兄,你这么做,到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