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那一眼,像是隔了一世之久。
那一瞬,他忘却了从前的深仇大恨,只想起与他从前还在无师之巅的一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从前那个总爱梳着高马尾的少年,如今戴上了银冠,散开了墨发,干净洒脱的窄袖轻袍,如今也变成了成熟稳重的宽袖长袍。
步伐间不再带来徐徐清风,他沉稳端庄,不疾不徐,眉宇间也带着这个年龄独有的几分沧桑,眸光也不似从前般灵动。
仅用了一眼,沈钰便红了眼眶,沈骏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浓厚的疲态,给沈钰一种,这十年间,他过得也不好的感觉。
随着无师之巅的人入座,沈钰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感到一阵百味杂陈。
他觉得不该如此,他一直认为坐上了宗主之位,除去了自己这个恨之入骨的堂哥,这些年来,他应该会过得很好才是,他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沈钰百思不得其解,寒川不愿让他多思,提起茶壶帮他把茶盏斟满,随着细微的流水声响起,沈钰才从飘远的思绪中被拉了回来。
他回过头与寒川对视了一眼,极黑的凤眸中满是给予自己的安定,沈钰微微颔了颔首,示意自己没事。
沈骏也跟其他人一样,落座后便与隔壁桌的陈岸开始交流,眼看着他忽然蹙了蹙眉,随后便回头朝沈钰这边看来。
覆了面纱的他自然无畏与他对视,而他对沈钰的存在倒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有些不悦的与寒川对视了一眼后,又回过头去当做没见过此人。
不多时,整个会客殿已然满座,而十二屿的主角,也终于在人齐之后不疾不徐的走了进来,从身高体魄上看,如今这位十二屿宗主应该是晏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与记忆中有些许偏差,但相隔了一段距离,沈钰看不太清,以为是自己眼花。当然,十年过去了,也有可能是岁月的变化,毕竟这辈人中,除了自己身边的寒川以外,其他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变化,所以沈钰也没多想。
此次雅集也没什么重要事宜商议,估摸着也是一年一次惯性的规矩,所以这次殿内的氛围倒是比较轻松。
众人各说各的,小辈们凑一块打牌说笑,长辈们也围一块谈论着近来发生的事。
无非就是针对近来还在不断出现的傀儡,这种傀儡多数不堪一击,像是失了首领的引导,没头没脑,四处游荡也四处都有。
不时便会出现骚扰一下人们,但令众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还是沈钰明明已经死了,无尽门也已灭门绝后,但为何冥生咒的傀儡仍旧存在,为此他们琢磨了十年,也在外寻找了十年,可却仍旧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也找不到根源所在。
为此沈钰只觉得在正常不过,毕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他本人都不清楚,更别说旁人了。
周庆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暂且不知,周淮在当年没死之时定然是幕后黑手,而江如烟没记错的话就是始作俑者。可这三人如今都已死了十多年了,就连自己都死了有十年之久。
而自己自复活以来,唯一遇见过最古怪的事便是在无义城陈府中,所碰见过的那个蒙面人,可他却说他与自己是同路人。
难不成,他是想把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
寒川也知道他不做声是在听这些人的对话,所以整场下来倒也没有打扰,而十二屿给出的解决方案,无非就是加强进度寻找真相,再加保证努力保护以外就没了。
所以今年又被十二屿给敷衍了过去,直至夕阳出现,小辈们也玩累有些犯困了,坐姿懒懒散散。而同辈们也慢慢变得沉默,这也意味着雅谈结束,只等这次雅集的创办者晏海开口。
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晏海便也起身,宣布了结束,而他惯例也会留人下来用晚膳,旁人等这一刻出来只觉如释重负,而沈钰则来了精神。
终于等到此刻了。
留下的人,依旧是那几个临近的门派,其他偏远的,则开始陆续离场,寒启裕他们在与寒川打了声招呼之后,便也跟着离场。
走进来十二屿几名家仆,开始为留宿的门派进行登记,无师之巅那边本来也准备走了,可偏生他们在为寒川登记的时候,凑巧被沈骏看见了。
而他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居然也调转了头回来进行登记,甚至还不时向沈钰看去,想来他极有可能是开始怀疑起了沈钰的身份。
毕竟寒川会出现在此处绝非偶然,定然是带有目的性,偏生他今日又带了位衣着与他相同,且还是位蒙面的男子,就算他的身高体魄与沈钰不相符,但也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沈骏倒是沉住气了,没有马上就冲上来质问,而是跟旁人一样,在静静等候。估计是碍于人多口杂,想另寻机会吧。
这次他与寒川商议的是,由他出面留下用膳,而自己则趁他们在用膳之际,出去寻找魂魄所在的位置。毕竟十二屿不同其他门派,地理位置特殊,再加上有十二座岛屿,所以寒川对它也并不了解。
随着登记结束,家仆们便带领着这些留宿的人,转移到别的殿宇用膳,而沈钰就在出门的那一刻,回头给了寒川一个眼神,寒川微微点头。随后他一挥袖,一个转身,便换装成了十二屿的家仆,遁入人群之中隐匿消失。
沈钰微微低着头,跟在这群家仆身后,可能是派大仆多的缘故,倒也没人发觉这其中混进来了生面孔。
最初十二屿的门生仆从被分成三种,他们由衣裳的颜色来区分,自己是属于谁的人,由谁来进行管辖。
沈钰没记错的话,晏南坤已死,这晏涛跟晏海这两兄弟之中,也死了一个,至于死的是谁沈钰一直想不起来。不过从刚才在雅集上来看,死的那个应该是晏涛,所以如今十二屿的家仆门生都只穿淡黄色的衣裳,而沈钰也因此更容易混入。
等把着些人带到了设宴殿宇里,便用不到这么多家仆了,所以沈钰就跟着那些,不用留下来伺候的家仆离开。
“我得回星璇那”,随着远离了人群,这几位家仆便开始说话,其中一人问道:“你待会去哪?”
“我也得回去”,此人回答完后又扭头看向另一人,问道:“你呢?”
“我待会儿得端茶送水”,回答的人神色恹恹的,幽怨的回答道:“还得给这些人准备醒酒汤之类的。”
“天杀的”,有一人忽然激动了起来,难以置信的问道:“就只有我一人是去玄霄送药的吗?没人跟我顺路!?”
众人齐齐看着他,最后齐齐摇头。
“不!!!”那人痛苦的捂住头,浮夸的说道:“为何要这般待我!?”
“敢问这位哥哥”,见他如此,沈钰立马上前一步,问道:“这玄霄是什么地方?为何你会这般不愿?”
“玄霄不就是……”那人正准备回答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随即这几人立马回过头满脸警惕的看着沈钰,问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初来乍到”,沈钰浅浅一笑,立马解释道:“所以对派中许多事都尚不了解。”
“初来乍到?”这些人显然不信,那位去玄霄的男子喃喃道:“近来也没听过招新啊……”
“我是随星纪长老回来的”,为此沈钰已经提前做好了功课,不疾不徐的解释道:“但长老那暂时不需要我,所以便让我出来跟诸位熟悉一下派中其他地方。”
星纪长老在前段时日有过一次外出,听说是带了人回来,且他脾气暴戾,为人又十分神秘,所以外界对他的一切都不敢多问。
不过这也模糊了沈钰解释的真实性,但他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且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所以便也稍稍打消了众人的疑虑。
“原来如此”,毕竟这是在十二屿,天下第一的大派,且派中高手众多,他就算是目的不纯,也绝对掀不起任何波澜,所以那位去玄霄的男子咧嘴一笑,为他解释道:“玄霄便是宗主所居住的地方,你既是初来乍到,那么这份差事我便交由你吧,你也正好借此机会熟悉熟悉派中的环境。”
沈钰:“………”
说是让他熟悉位置,但也没个人带路之类的,只是口头指给了他一个方向,随后又递给了他一个放着药的托盘,接着便让他自己走了。
这十二座大大小小的岛屿间隔得挺远,所以家仆们出行都得坐船,也真是赶巧了,等沈钰来到岸边时,正好就有位同僚要走。
正正好的是他所去的地方,又非常凑巧的是会路过玄霄,凭借着这张优越的脸,再加上沈钰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忽悠他答应送自己一程,至此他才终于踏上了去晏海住所的水路上。
随着众人按着安排好的位置落座,留下来用膳的人多数参差不齐,所以空位也多,比如像寒川这种,无尘之境山河月影的代表,只留下了他一人。
而他自然也不可能弥补其他门派的空位,所以他那一桌就只有他一人,而位置也依旧选择在了某处不起眼的角落。
从离开会客殿到这里,沈骏其实明里暗里,也算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了,可不知何时,还是让那位蒙面男子给悄悄溜走了。
显而易见,他们此番前来的目的就是冲着十二屿而来,不确定后续还有没有机会与寒川会面,为避免错失,所以沈骏还是决定端着自己的酒杯,来到寒川对面坐下。
寒川此刻正侧身坐着,他对沈骏的出现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意外,他神色依旧从容冷清,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二宗主会赴雅集,还真是稀奇”,沈骏意味深长的问道:“不知二宗主此番前来,是不是别有用心?”
他早已习惯了寒川这般目中无人,这个人对他而言,属于是看一眼都嫌晦气的那种,过往的一切,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从前有多讨厌他,如今仍旧也是如此,他在这世上最痛恨的人,除了沈钰以外,便还有面前之人。
不太想跟他打照面,但寒川正好口渴了,他被迫回正了身子,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眼帘缓缓卷起。那双极黑的眼眸,如同一根极细的银针,一眼便刺入了沈骏的双眸中,薄唇一启一合,淡声道:“有话直说。”
“你身边那个”,沈骏也懒得跟他绕弯子,眸光一沉,他直截了当的问道:“是他吧?”
寒川:“………”
他没有义务回答沈骏任何问题,饮完茶后便轻轻放下茶盏,随后又从容不迫的把茶续上。
料到他不会实话实说,但沈骏只是想从他的表情上捕捉到线索,可恨此人实在是稳如泰山,所以他只能一步一步试探,故而又说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认了。”
“………”,寒川依旧缄默不言。
“你窝藏罪犯”,沈骏压低了声线,带着些威胁的语气,说道:“我若是把此事公之于众,别说你,连带着无尘之境与山河月影都别想好过!”
闻言寒川仍旧没什么反应,但他在静默片刻后却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淡声道:“你怎能笃定是他?”
闻言沈骏顿了顿,正当他准备开口之时,寒川又补了一句:“你又为何笃定他一定会复活?”
瞳仁微缩,沈骏彻底僵住了,短短两句话之间,他便直接被寒川反将一军,此刻两人的立场完全反转了过来,他的后背也当即沁出一层冷汗。
是了,自己凭什么笃定那位蒙面男子一定就是沈钰?当初十二屿刻意锁了沈钰的魂,再将其分成了好几部分,给各大门派带回去各自镇压。为的就是防止此人进入无间地狱,亦或是轮回转世,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沈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