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拉着马车很快到达了山底下,踏着月色进入了城镇。
沿街灯火暂歇,商贩们纷纷收拾行囊准备还家。
面摊老板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朝四处张望,见东方既白二人过来,马上拿腰间的巾帕擦了擦手,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二位客官你们看啊,我这快收摊了,羊肉之类的都卖完了,牛肉还剩了些,勉强够下两碗的,要不来两碗?”
“那便要两碗牛肉面,都要葱花。”
面摊老板连忙点头,“好嘞!客官稍等。”
牛肉面呈上来后,东方既白刚要端了她那碗牛肉面来挑葱花,却被她一手摁住,“不用。”
东方既白以为她要自己挑便作罢。
燕景瑜看着那碗面执起筷子搅了搅,没有半点要挑的意思,夹起一筷子吹了吹,连葱花带面一起进了嘴。
“你不是不喜欢吃葱花么?”
燕景瑜回以一笑,“人总是会变的。”
东方既白似乎明白了什么,没再多问。
碗里的面见了底,两人付了钱离开了面摊。
月色下,两人的背影越拉越长,步伐轻快出了城,不知不觉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湖边。
东方既白见她眉宇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关切道:“有心事?”
燕景瑜没有回答,又朝湖边靠近了几步。
东方既白就这样站在后面看着他,看着燕景瑜瘦削的身影映在湖面上,逐渐被水波拉长混淆,直到消失不见。
正当他以为静默还会持续的时候,燕景瑜提及了一件陈年往事。
“从前在燕王宫,我总是被他们锁在无人的旧宫殿中。
没有人在意我的哭喊求饶……
我饿极了…
我透过被铜锁锁住的宫门门缝去看门外的宫女太监,希望他们能放我出去,可是他们不敢……
运气好的时候门口当值的太监宫女会分给我一些吃食,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撑了过来……
有一天下了雪,白色的光透过门缝穿了进来,照得里面亮堂堂的,晃得我眼睛好疼。
等我适应了那样的光亮,我看到外面他们吃着热腾腾的面食,葱花的香气飘了进来。
我饿得不行,也没有力气……
那天晚上,一个小太监笑眯眯地给我送了一碗葱花面。
我饿极了,也没顾得上想太多。
我吃了那碗面不到一刻钟,我的嗓子忽然好疼,像是千千万万把刀子在割,我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使尽拍打着宫门,可是没人回应。”
燕景瑜抽噎了一声,继续说: “三哥哥,你知道吗?那次,若没有焕音丹,我就变成和小猴一样的小哑巴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喜欢葱花却又表现得这样别扭。
原来是内心生了暗疮,而不是有什么爱葱花味却不爱吃的怪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无非就是这样了。
东方既白心念一动,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二人的影子重叠、揉合在月色里。
燕景瑜扑在他怀里放肆地发泄着情绪,从无声到有声,悲伤漫上心头,泪水决堤不过一瞬。
东方既白伸手将人搂得更紧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静地听着她的哭声在夏日的原野里蔓延。
不期然地,东方既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若给你一个机会,你想做什么?”
燕景瑜愣了一愣,随性回答道:“我想毁了这个肮脏的地方,让它满目疮痍……”
东方既白轻笑一声:“好,我陪你。”
燕景瑜对他的回答感到了一丝丝意外,抬起头,泪眼朦胧的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瞧出些缘由或者异样,可是没有。
东方既白的温柔笑意闯进了她的眼帘,好像刚刚说的不过是吃喝玩乐。
“为什么?”
东方既白擦了擦她眼角的泪,不紧不慢地笑了笑:“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我的手上沾得鲜血从不比那些在刀口舔血的人少。
燕景瑜,我们现在重新认识,重新开始吧?不论好与坏,只争朝夕。”
“好。”燕景瑜的声音带着哭过的喑哑,语气却是非常的坚定。
夜色中马车很快驶过一个又一个城镇。
天将破晓之际,那马拉着马车停在了城外,自行解了套索去吃溪边的草。
马车内两位美人衣裳散乱地睡在一起,似乎是感知到马车停了,双双从梦乡里醒来。
燕景瑜的外衣半挂在腰间,只剩下一件小衣挂在脖子上,脖子和手臂上都是吻痕。
东方既白也没好到哪里去,大半个胸膛敞在空气里,身上牙印结伴同行。
燕景瑜翻了个身,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似乎感觉不对,睁眼一看自己的形状直接一整个风中凌乱。
东方既白看着自己怀里慌乱的猫儿噗嗤一笑:“慌什么?我又没把你吃干抹净——”
东方既白的眼神往下稍了稍,调侃道:“粉色的?昨夜没瞧清,没想到你穿着还怪好看的。”
燕景瑜一脚将他踢了下榻,忙一边扯了外衣捂着胸口,一边声音带着几分羞恼地大骂:“登徒子,不要脸!”
东方既白猛地摔下了榻,坐在绒毯上爽朗地笑了两声:“用了就不认了,昨晚让我要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燕景瑜一边穿衣服,一边骂:“胡说!吾何时这般说过。”
东方既白用手一撑站了起来,坐到她身边吹气道:“我的太子殿下你浑忘了?
欺负我的时候就放着狠,你倒是瞧瞧我身上的牙印。”
燕景瑜小脸一红,“没有,没有的事。”
东方既白伸手过去撩她挂在后脖颈的小衣带子,“让我看看……”
燕景瑜猛地一转身错开了他的手,露出一脸防备,斥责道:“混账,哪有你这样的?
你还是把我当男子瞧!须知卿子与女子并无不同。
若…若我是女子,你也这样随意扯人家的小衣?
你成何体统!”
东方既白赔笑道:“知错了,知错了,莫恼。”
燕景瑜将衣服穿了齐整,小声嘀咕道:“不是不许,只是不想这么随便。”
东方既白没能领悟到其中深意,只点头应好。
“放一百个心,不会随便欺负你的。”
燕景瑜瞥向他袒露的胸膛,正色道:“穿好,吾饿了,陪吾用早膳!”
“行行行,都听太子殿下的。”东方既白一面说着,一面整理自己的衣裳。
整理罢衣裳,东方既白吹了声口哨叫来那马拉车。
那马听到哨声,嘴巴扯了一把青草边走边吃,灵巧的脖颈一甩便套上了缰绳。
伴随着马蹄的哒哒声,马车驶入了城中。
不一会儿,人声逐渐沸腾,燕景瑜拉开车帘向外前瞧了瞧又放下了。
沿街支起了许多早点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
东方既白用肩膀顶了顶燕景瑜,“下去走走?”
燕景瑜轻哼一声:“讨厌你!”
东方既白轻笑道:“又讨厌我了?”
燕景瑜郑重地点点头,“嗯,讨厌你!”
东方既白伸手摸了摸她的腹部,“行,行,行,讨厌我,肚子饿了没?”
东方既白触到她的肚子,肚皮凹陷,腰身羸弱,更觉身形愈发瘦削。
东方既白自顾自地喃喃低语,“都瘦成皮包骨了,换身行头该像难民了……”
东方既白抬起头看着她,又道:“一会儿带你去吃些好的。”
燕景瑜拉开他的手,眼神瞥向他腰间的荷包,“那我要可着贵的点,花光你荷包里的钱。”
东方既白将荷包摘了下来递给燕景瑜,“给,都是你的了,随便花。”
燕景瑜夺了过来,打开瞧了瞧后塞进了袖中,“听萧万顷说你富可敌国,到底是多富,让他这么说啊?”
东方既白顺势搂住了她的腰,笑而不答。
燕景瑜转过头仰着脖颈看着他,“嗯?不好与我说?”
东方既白吻了吻她的额头,“还不够多。”
不够娶你的。
只是东方既白没有说出口。
燕景瑜笑骂道:“贪心!”
东方既白没应声,拉着她下了马车。
几步路转,进入酒楼。
说要要可着劲点,那就是可着劲点。
出酒楼时,燕景瑜吃撑了,积了食,肚子胀气,一直喊着难受,怎么也不肯走。
东方既白好说歹说哄着她走了走。
适逢其时,东方既白见到有卖糖葫芦的商贩便扯了扯燕景瑜的袖子,“我的荷包给我一下。”
燕景瑜扯回袖子,一边把荷包拽出来丢给他,一边骂:“三哥哥坏,说好给我的,又要回去。
我肚子难受也不许我歇着,讨厌你!”
燕景瑜眼角还挂着泪,看上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是,难受的。
东方既白也没过多解释,从里面摸出几个文钱又递回给她。
燕景瑜赌着气,也没接。
东方既白把荷包塞到她袖子里,拉着她到商贩跟前,将手里的文钱递给商贩,“麻烦,给她一根糖葫芦。”
商贩看见东方既白拉着垮着小脸的燕景瑜很快明白这是小两口闹了别扭,这男的在哄呢。
商贩笑着摘下一根糖葫芦递给燕景瑜,“给,你的糖葫芦。”
燕景瑜接了糖葫芦瞥了一眼东方既白,没憋住笑了笑,又很快扭头看向了别处。
商贩乐呵呵道:“还是笑笑好看,你夫君惹你生气了不是?”
燕景瑜:“没有的事。”
商贩只当就是这么回事,看着东方既白又道:“女卿都是这么个脾性,就想你哄哄她,哄哄就好了。你娘子生得赛天仙似的,笑起来就更美了。”
东方既白牵紧了燕景瑜的手,微笑回应:“老板说的是,晚生受教了。”
燕景瑜感觉有些耳热,扯了扯东方既白的手便要走。
商贩看到了她的小动作,咯咯地笑了笑:“公子福气不浅呐。”
东方既白笑了笑,由着她的小动作走开了。
待商贩的身影消失在身后的人海中,东方既白道:“第五根了,燕景瑜。”
燕景瑜咬着嘴里的糖葫芦,含糊道:“嗯。”
燕景瑜手中的糖葫芦吃尽了,寻了地方扔了签子,回头一看,东方既白正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己。
“燕景瑜。”
“嗯?”
东方既白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若是加上上一世,你该是多大?”
“虚岁二十三。”
“好小。”
燕景瑜听到他这么说明显不高兴了,一把打开了他的手,嘴上半点不饶人。
“便宜你了!你个老牛吃嫩草的。”
东方既白咯咯笑了两声,“嗯,便宜我了。”
燕景瑜踮起脚将脸凑到他面前,挑衅道:“老牛!”
东方既白笑意更深了,捏了捏她的脸颊,“小孩儿。”
不等燕景瑜回应,东方既白又道:“小孩子就该被宠着,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不会烦恼,有性子就使,有脾气就发。”
燕景瑜心中略有触动,顺手箍住他的腰,“那老牛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许以身犯险,若是自损了一根毫毛,吾饶不了你!”
“我什么时候以身犯险了?”
“壬秋都和我说了。”
东方既白不明就里,“什么?”
燕景瑜掐着他的腰,嗔怪道:“梦魇丹啊,还敢么?”
东方既白冷嘶了一声,“疼——知道了知道了。”
燕景瑜满意地松了手,夸赞道:“有些日子没摸了,愈发——”
“愈发什么?”
燕景瑜色气地舔了舔唇角,放在他腰上的手往下稍了稍,在他臀上拍了拍,“带劲儿!”
东方既白面不改色心不跳,“脱光了摸更带劲儿。”
燕景瑜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啧啧道:“三哥哥学坏了。”
东方既白调侃道:“青出于蓝,都是老师教得好。”
燕景瑜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忽而红了一片。
东方既白垂眸看着他,突然问道:“肚子还难受么?”
燕景瑜伸手揉了揉腹部,“好像不难受了……”
燕景瑜这才发觉他非要拉着自己走走的用意,心里不肯承认是他的法子起了效,嘴上便蹦出一句,“庸医!”
东方既白见他小脑袋扬得老高,笑意盈盈骂自己庸医也不生恼。
左右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了,逆着来反倒惹他不快,不如就纵着了,反正美人一笑千金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