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惜年之所以选择漏夜前来关雎宫会见云舒窈,便是发现,如今的关雎宫可谓是危机重重,在得不到确切的证据之前,避免打草惊蛇,还是不宜惊动太多人。
而晏子枢能够在这个时候和她一起来关雎宫,多亏了夏珏的帮忙。
自从那日夏珏用羽箭射杀了那些刺客之后,她也觉察到夏珏的身份怕是不只只是一个宫正司的总管那么简单。
不过身处宫中多年,自然知道不该过问的事,不能随意过问,原本也只是想要感谢夏珏一番,没想到夏珏主动提出帮忙。
虽不知他到底图谋什么,可如今已经别无他法,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观察关雎宫的情况了,若是她再没有动作,怕是云舒窈就真的没命开口了,所以才不得不兵行险招。
想起夏珏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郑惜年有些晃神,到如今也没看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从关雎宫的小门跟着菱歌一路到了云舒窈的寝殿,郑惜年解下身上的斗篷。
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眼覆白绫的女子,竟是从未见过的脆弱。
在她记忆中,虽然这位妍贵嫔交情不深,可无论什么时候,她似乎都是光鲜亮丽的,眼角眉梢俱是风情,只是为人过于狡猾了些,从前亲近任氏,后来疏远之后,任氏万劫不复,后来又亲近宁氏,如今却是落得狼狈不堪,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啊。
看来宁氏比起任氏的道行不只高了一筹,如今云氏又想与她交易,云氏此人,倒是擅长投机取巧啊。
“夫人怎么不说话,可是妾这副病容吓到你了?”等了许久都无人出声,云舒窈不得不先开口,毕竟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容易得的。
清宁宫向来置身事外,翠微宫同样如此,玉华宫更别提了,唯翠微宫马首是瞻,与她更是没什么交情,最主要的是,她手里捏着的把柄,对她们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唯独眼前这位,可是与宁氏中间隔着血海深仇啊。
“本宫竟不知,不过数日未见,贵嫔竟已虚弱到如此模样?”郑惜年也不心急,与狡猾的狐狸对话,谁着急谁便输了。
“夫人若非查清了妾的处境,也不会漏夜前来,如今夫人既然来了,何不把话说的明白些。”
云舒窈显然也不是好惹的,虽然是求人,可微微放低些姿态也就罢了,一味的低头,反而让人看轻了她,况且如今还不知是谁求谁呢?
“本宫一时无趣,确实查了贵嫔的处境,贵嫔的处境如今可是不妙啊,本宫既然来了,可也不能空手而归不是?”
总之一句话,想要帮忙,也得拿出些诚意来,她不做亏本的买卖,如今还是要比谁能沉的住气。
云舒窈一时不出声,心中百转千回,全是思量,只可惜看不见她的眼睛,如今倒是让人猜不出她的态度。
“妾这身子,时好时坏,怕也是没有几日可活了,夫人若能救妾一命,妾自然唯夫人马首是瞻。”
终究还是云舒窈先开了口,不过也得郑惜年拿出诚意来,若是不拿出真本事,她不介意让她无功而返。
虽然眼前她有求于人,可也不是真的没有后路可走,不过是想借刀杀人罢了。
这些高门贵女,总是喜欢把姿态摆的高高都,好生厌烦。
“贵嫔说笑了,都是后宫姐妹,自然是以贵嫔的身子为重,本宫瞧着贵嫔还能活上几十年,说什么死不死的,忒晦气了些。”郑惜年的眼神冷了冷,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晏大人,劳烦你给贵嫔看看,堂堂一宫主位,如此虚弱,也不成个样子,本宫还是喜欢贵嫔从前的样子,明媚皓齿,看着就讨喜。”
不得不说,郑惜年也是懂得怎么扎人心的,明明知道云舒窈如今看不见,还不忘提醒她从前的容貌,有点膈应人了。
云舒窈对此倒是沉默没有开口,心中已然恨的不行,若非她想要坐收渔利,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晏子枢上前几步,坐在菱歌搬来的圆凳上,拿出脉枕,说道:“贵嫔,请。”
菱歌帮云舒窈露出一截皓腕,又覆上薄薄的纱绢,这次站在一边。
晏子枢足足诊了一刻钟,越诊便是眉头皱的越深,让看清状况的两人都跟着皱眉。
菱歌眼里全是担忧。
而郑惜年眼中却是若有所思,云氏狡猾,既然能逼得宁氏动手杀她,手中的东西,自然很重要,只是这难保不是她的苦肉计,想要坐收渔利,还是要慎重些好。
或许这便是后宫女人多年的宫斗直觉,在自己宫里苦思冥想,不得其法,倒是一遇上敌人,就如同醍醐灌顶,瞬间便思绪明朗起来,是警惕,也是戒心,更是本能。
终于晏子枢收起了脉枕,拱了拱手说道:“贵嫔元气亏损严重,彻底伤了底子,怕是有碍寿数,至于眼疾,还是要臣看过之后再议。
倒是贵嫔体内的毒,是臣未曾见过的,此毒会慢慢耗损贵嫔的精血,慢慢的会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最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虚弱致死,若是不能解毒,怕是只有两月时日了。”
此言一出,郑惜年眼中划过一抹流光,看云舒窈不开口,继续问道:“此毒可能解?”
“臣一时不得法,只能压制,若是请柳御医前来,怕是应该比臣的把握大些。”技不如人,还是赶紧把这块烫手山芋甩出去比较好,晏子枢也不是蠢得,自然知道今夜前来,怕是不简单,只是他真的无能为力啊。
“又是毒,晏大人,本宫记得,当初沈淑仪中毒,也是你给解的,依你看,如今妍贵嫔与沈淑仪所中之毒,是否有相同之处?”
郑惜年自然没忘当时沈朝露中毒的事,只是查来查去却是查到了当初的任德妃身上。
如今看来,这人实在是隐藏至深啊,怕是祁氏,任氏,都败在了她的手里,成了她的棋子。
“夫人所言有理,臣仔细回想,这两种毒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处,用药谨慎,应该是熟读医书之人,可惜心思歹毒了些,臣一时不得法。”晏子枢点点头说道。
至少明面上,他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太医,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便罢。至于心里想的如何,只有自己知道了。
“本宫知道了,烦劳大人了,大人请在外间小坐一会儿。”抽丝剥茧,事情已然有了结果,至于给云舒窈解毒,便看她的诚意了。
对了,还有云舒窈的眼疾,这都是可以拿来谈判的筹码。
她既然不敢去宣室殿请柳御医,说明心中害怕,害怕陛下查出来她的所作所为,既然如此,有些事情也该谈谈了。
“贵嫔可是有何话要说?”想通了关节,郑惜年好整以暇的看着云舒窈,如今看来,倒不像是请君入瓮之局,云氏真的是无处可逃了。
“夫人既已猜到了,还要妾说什么?妾这条命,不值钱的很。做了人家的棋子,如今棋子无用,可不就随意丢弃了。”云舒窈幽幽的说道,似乎对晏子枢的话并没有感觉到意外。
“棋子?两相博弈,有时候废棋也可变成活棋,端看贵嫔如何选择了?”郑惜年在此时倒是很佩服云舒窈的心志。
“废棋还是活棋,如今看来,全在夫人的一念之间了?不知夫人可有把握救活妾这颗废棋?”云舒窈终究是开了口,事情说开,以身体做赌,由不得郑惜年不信。
“本宫有没有把握,只看贵嫔的诚意了,是生是死,也是贵嫔的选择。”郑惜年继续与云舒窈打太极。
殿中又是一阵沉默,半晌云舒窈幽幽开口:“如果能活?谁又想死呢?”语气中带着一丝感叹,似乎已经是黔驴技穷了。
“妾的身子不争气,索幸脑子还算够用,依稀记得许多从前未出阁时的事情,妾那时年纪小,受人蒙骗,险些失了性命,没想却成为了别人拿捏妾的把柄,妾身不由己,倒是做了许多糊涂事。”
云舒窈转而说起其他,看似天马行空,与眼前的事不搭边,实则也是是交代了自己的弱点。
郑惜年眼中一凝,果然玉棠春的事情已经拿捏不住她了,凡事可一不可二,招式用多了也就不新鲜了。
只是云舒窈也把她做的事情推的一干二净,棋子嘛,做什么说什么,不都是由主人掌控的吗?
果然还是只狡猾的狐狸。
“说起来,妾在家中不算受宠,不比那些高门贵女,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或是亲自下厨烹饪,做些药膳之类的,都有所涉猎,妾只是粗通歌舞,难等大雅之堂。”
“直到入宫之后,且才明白,出身不论贵贱,什么东西学到自己手里才算好的,比如烹调各种养身汤,做的好了,也能入陛下的眼,无论真好还是假好,最重要的是一份心意,只有自己做的,才是真正的难能可贵啊,假借宫人之手,才是不够用心。”
云舒窈仿佛什么都说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云里雾里的让人一时看不清她的意图。
不过郑惜年却是听懂了,只是眼神中的冷意更甚,原来是她想错了,正常闺阁中的女子,或是学习管家,或是熟读诗书,没人会去学什么医术,毕竟医术枯燥,又极其难懂,耗费不少心血,也未必能学个明白。
云舒窈提起药膳,又提起养生汤,还说不能假手于人,无一不昭示着在这宫里精通医术的,不是什么主子,而是堂堂一位贵嫔,说出去谁信啊?
怪不得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来,还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贵嫔倒是心思细腻,只是这养身汤的方子,贵嫔可是记得一二?”郑惜年问道。
云舒窈身子微顿,随后笑道:“夫人也知道,这举凡世家大族,一些秘方都是家中夫人亲自收着的,皆是不传之秘,为了传给子女,不好轻易透漏。”
“不过这女子出嫁之后,家中总会安排陪嫁的奴才,毕竟即便是主子,也有顾忌不到的时候,总要带上一两个心腹丫头,以备不时之需,必竟主子不方便的时候,还是需要奴才代劳的。”
郑惜年又懂了,只是这事有些难办啊,这宫里重规矩,也讲证据,若无证据,光靠口舌,终究是站不住脚的。
“贵嫔心思玲珑,入宫多年,想必手中也是有些方子的吧,不知贵嫔如何才肯割爱,让与本宫?毕竟这有了好方子,本宫也好进献给陛下,在陛下面前也好能开口,求以求柳御医来给贵嫔看诊?”郑惜年半是试探,半是威胁。
“妾不过是小小贵嫔,哪里有什么好方子,不过妾以前最喜欢看这繁花似锦,如今眼睛有疾,一时怕是看不到了,这伤了眼睛,记忆也不清楚了,说不准哪日妾的眼睛好了,有些东西也便清晰了。”云舒窈幽幽叹道。
“贵嫔便不担心自己身体里的毒吗?”郑惜年眼神微凝。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妾有自知之明,妾身无长物,怕是无法劳动夫人救妾的命了,既然如此,也就不强求了,只愿在妾死前,再看看这繁花盛景,也就知足了。”
云舒窈此刻倒是平静,似乎看淡了生死,可若当真看淡,何苦在此时与郑惜年拉扯呢?
“本宫说过,贵嫔的命长着呢?何必心急,不过本宫也说了,活的风光,还是落魄,全在贵嫔自己的选择。”郑惜年也给出了自己的底线。
“如此便多谢夫人了,妾还是很惜命的,妾突然想起来,记得明惠夫人有孕时,恪夫人常常去永福宫探望,后来夫人有孕七月时,玉华宫的两位主子同时生了病,倒是没再去过。”云舒窈说到一半,便不再说了。
好一招祸水东引,郑惜年眼中带着一丝冷意,却笑着说道:“贵嫔身子虽然有恙,可这心却通透着,想来再病上几日也是不打紧的,既然贵嫔这里没有好方子,想要请动柳御医,怕是还要废上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