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连绵四月,开春之后,前线传来的捷报才多了起来。
战局的逆转,也让整座大鄢皇宫恢复了生气。
魏锦书从殿内出来时,恰好看见院中一朵海棠花的花瓣绽开,悠然立于枝头。
她缓步走近,用指尖抚摸花瓣,沾染上了些许清香。
月仪带着人将内务收拾好,便来到魏锦书面前回话。
“娘娘,方才御书房的人来传话,今日的折子已经送过去了。”
“摘一束花,等会儿放在御书房。”
“是。”
将御书房内的事安顿好后,魏锦书就让伺候的人退下了。
入宫几年,她还是不喜太多人伺候,尤其是在处理政务时,更是不想身边嘈杂吵闹。
御书房内寂静如常,只能听见魏锦书翻阅奏折的声音。
身边一阵风略过,吹动桌案上的纸张,也撩起魏锦书垂于颈边的发丝。
魏锦书觉察到身边缓缓显现的身影,心里难得起了波澜。
但还是强压下心绪,缓声开口道:“回来了。”
明阑叹了声气,一脸疲色地径直走向御桌。
在发现没有地方可坐之后,干脆坐在了桌上。
魏锦书蹙眉瞥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明阑见状更是放肆起来,端起魏锦书手边还没喝过的茶水就灌进嘴里。
“你真是放肆。”魏锦书不轻不重地呵斥。
明阑听完,又仰头喝了一大口,直到杯子见底才放下。
喝完茶,明阑又长舒一口气,面上的乏累终于少了几分。
魏锦书合上奏折,又放下笔,抬眼打量着明阑。
明阑不明所以,也同样看了回去。
片刻后,两人同时开口。
“你似乎瘦了。”
“主上瘦了。”
话音停滞后,御书房内又是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魏锦书才重新拿起笔,打开下一份奏折,再度开口道:“局势大好,你不乘胜追击,回来做什么?”
与凡人不同,取回魔骨的明阑可以随意用法术穿梭,从边关来回宫中也不过是转瞬之事。
但明阑从前不回,如今却突然回来,总让魏锦书有些不安。
明阑面上还是从前那副随意的神色,但出口的话却让魏锦书笔尖一顿。
“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主上再想见属下怕是不成了。”
“你快死了?”
“属下当然不会死,但这具身躯的阳寿的确到头了。”
魏锦书了然,改口道:“萧承胤寿命将尽。”
明阑点点头,双手抱胸地倚靠着御桌。
她眼眸一转,突然往魏锦书身边走近,撑着满面笑意凑到了她的面前。
“恭喜主上!”
魏锦书皱着眉往旁边退了一些,“恭喜?说得好像我盼着你死一般。”
“魔界也好,人界也罢,主上都是万人之上的至尊,这是旁人求不来的福气。”
“你若喜欢,魔尊给你当。”
明阑摇摇头,“主上知道的,属下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些事上。”
“你一门心思想给青莲殉情。”
“什么都瞒不过魔尊的眼睛,”明阑微笑开口,面上是难得的正经,“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灭了天道这个罪魁祸首,否则即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青莲。”
魏锦书心知肚明,青莲的死,始终是明阑的心病。
且这么多年以来,明阑一直因青莲之死而怪责自身,哪怕她装得再好,也掩盖不住偶尔流露于眼角眉梢的哀伤。
“青莲从未怪过你。”
魏锦书难得在明阑面前有这样轻声细语的时候,明阑听到这句话时,也不由得一愣。
回过神后,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不重要了。”
在这件事情上,魏锦书心知劝不动明阑。
在当时云初仙身消散时,她也曾想过殉身而去,可命书所控,无从得偿。
因此魏锦书理解明阑,也尊重明阑在这件事上的选择。
“属下已经拟了诏书,让主上不日一同前往前线观战助阵。等萧承胤死后,边关剩下的事就要交给主上定夺了。”
明阑从袖中取出一份写好的诏书,摊开在魏锦书面前。
“魔界一天即是人间一年,属下回去后会安排部署好一切,等待魔尊归位。”
魏锦书接过诏书,见诏书上写着宣召皇后一同观战助阵的话,朝中政务交给丞相和御驾亲征前指定的辅政大臣处理,最末尾还落了皇帝的私印。
对于前线士兵来说,帝后一同坐镇有如擂鼓助威,胜势之下更能势如破竹。
明阑在此时这下这份诏书理所应当。
魏锦书将诏书推了回去,又问道:“沈姝可还好?”
“她倒是让属下刮目相看,有勇有谋,骁勇善战,”明阑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喜和赞叹,“主上从前让她假死出宫,倒也是成全了她的心意。”
魏锦书点点头,看来沈姝之前所说并不是出于安慰而骗自己。
建功报效朝廷,比安守于一方宫院更让她自在。
魏锦书算着日子,诏书从前线快马加鞭送到宫中,大概三日,而她从盛京前往边关需要半月。
“算下来,等我到边关都快六月了。”
“算算时日,也快了。”
“过几日诏书送达我便启程。”
“那属下就在雁鸣关恭候主上。”
明阑说完,她的身影就消失在魏锦书面前。
又是一阵微风,再度拂起她散落肩侧的发丝。
魏锦书用手将吹乱的发丝捋整齐,一上一下间,竟从指尖看见一丝银白。
她将发丝掬起,这才发现是两根白发。
连日来操劳国事,让魏锦书这段日子憔悴了许多。
凡人之躯,思虑过重,便生了白发。
魏锦书松开手,双眸往右看去,身边是一束今晨摘下的海棠花。
魏锦书微微抬手,法力自指尖泄出,缠绕在海棠花上,维持它的生机,就像刚刚摘下一般。
“云初,我长白发了,可我才二十一岁。”
魏锦书侧支着头,对着海棠花喃喃开口。
“近来,我总是梦见我白发苍苍,与你相互依偎在游船上共赏雪色江景的时候。可每当我伸出手,却从梦中惊醒,”魏锦书凄然一笑,“原来近在咫尺的东西也能突然走远。”
“八十年并不长,但我才二十一岁。”
魏锦书收回眼眸,面色平静地看向窗外阳光,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我才二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