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们蜀地的花开得这样好看。”
小野菜初入戎州,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有趣的。此时已近深秋,蜀地秋风萧瑟,阴冷异常。但两人一路走来,有说有笑,倒也不觉得寒凉。
这是小野菜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旅程,就好像他们并没有背负降妖的重任,而是携手来见家长谈婚论嫁的。顾飞舟本就是个极有趣的少年,此间再无第三人在,小野菜的话也多了起来,两人就似一对小夫妻一般甜甜蜜蜜。
若日子就一直这样下去,自然是最好的。
直到戎州界碑刚过,顾飞舟才又绷紧了神经。
“这是什么花?”
眼前大片大片的花海,各种颜色的都有。却不是菊花,而是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品类。
顾飞舟答不上来,胡乱摘了一朵,放在鼻子边嗅了嗅。
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不香不臭,不像是植物所自然生发出来的,倒好像一种奇特的体味。
“啊!”
小野菜尖叫了一声,倒进了花丛中。
“小野菜,你怎么了!”顾飞舟拨开丛丛枝叶,来到小野菜面前。
她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看见顾飞舟来了,赶忙躲在了顾飞舟身后。
原来,在小野菜身前的,是一只老鼠。
这老鼠生得肥大异常,堪称是一只硕鼠。通体漆黑,一条黄棕色的尾巴拖得老长,看上去恶心地像是刚刚在粪坑里浸泡过一样。
硕鼠似乎并不怕人,一直定定地站立着,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看着小野菜,小嘴一开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顾飞舟凑上前去要听,被小野菜死死拉住了。
“你小心一点,它……它身上脏得很。”
顾飞舟知道,鼠疫之毒,整个大唐都无良药。可他隐隐总是觉得,这只硕鼠似乎在对着他们说话,想要努力传递着什么信息。
“没关系,我注意些便是。”顾飞舟小心翼翼地附耳上前,手在袖中早已捏了一只急镖。以他的反应速度,瞬间置这硕鼠于死地也并非难事。
硕鼠果然在说话。
只不过这只硕鼠说话的方式不是“吱吱吱”,而是一种短促有力的上下嘴唇相碰。
就好像人类一样!
顾飞舟听了一会儿,终于缩回脑袋,向硕鼠点了点头。硕鼠这才心满意足地一溜烟不见了。
“它真的说话了?”
“嗯。”
“它在说什么?”
“它好像是在说——跑。”
两人自然没有把一只耗子的话当真。可上马后,顾飞舟虽然仍是说说笑笑,但心里已然种下了浓浓的不安。
花田尽头,便是一片高高密密的竹海。
小野菜自打进了竹海,话便又少了起来。
她又开始担忧起自己的身世。自己此去,是会被顾家接纳,还是会被扫地出门,从此漂泊无依,眼下全都是未知数。她最怕的就是未知,只因为她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一天是有安全感的。
她太在乎顾飞舟了,所以也太怕失去。若顾家不接受她的话,她便只能一个人四处流浪了。那时,不知顾飞舟还会不会陪着自己,会不会还像那个少年。
还剑楼真的是一座楼,只不过这座楼的基座堪比皇城里的宫殿,高不知几百丈,楼身插入一片浓雾之中,一眼望不到顶去。
往日回来,还剑楼前的守门弟子们都会争着迎上来牵马执蹬,叽叽喳喳地问顾飞舟旅途见闻,又吃到了什么好吃的,又碰见了哪家的俏娘子。
可今日大大不同。
门梁上隐隐结着蛛丝,其中黑洞洞的,似乎无人掌灯,整座楼宛如一座死牢一般,在淅淅沥沥的淫雨之下孤独矗立。
顾飞舟手搭在剑柄上,悄声对小野菜道:“你先在这里不要走开,我进去看看。”
“你要快一点,我……我害怕……”
“放心吧……”
顾飞舟小心翼翼地走进门去。
其实他已经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门派内部的争斗、门派之间的仇杀、瘟疫、妖祸,等等等等,都有可能。
还剑楼是有唐以来蜀中最大的帮派,是时三山五岳、少林武当还未成气候,各地的帮派大多和当地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剑楼最初创派之时,也只是顾慎言在武川镇时结交过一些好武之人,一同研习武艺。后来这些人里面,出了北朝柱国大将军宇文泰、李虎、独孤信、赵贵、侯莫陈崇等逐鹿中原的豪杰,因此当天下定鼎,顾家举家迁至蜀南后,便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关陇贵族的优待,日益发展壮大。
这楼修成之初,不仅州府的刺史亲自来贺,整个武林各大门派的当家掌门都悉数到场,盛况百年罕见。可是直到如今,也很少有人知道这楼到底有多高,到底有多少层。它永远在一片浓雾之中,神神秘秘,难以仰望。
顾飞舟走进楼的那一刻,全身的血都忽然凉了下来,他感受到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楼里很黑,四周的空气就像是披了一层密不透风的黑布,压得顾飞舟呼吸起来都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