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他们解释说,咱们厂其实有优势,只是以前没有把这种优势发挥出来,只会窝里横,只会机修厂在同一口锅里抢饭吃,从来没想过跳出榆树坪的小圈子,到别人家的锅里去抢食。
从现在起,咱们要改变思路,眼睛向外,逐渐摆脱对榆树坪矿的依赖,靠我们自己的力量,让修造厂不仅能活下去,还要在短期内有大的发展。
我虽然说的斩钉截铁,但老孙他们几个显然没有信心,让我说说修造厂的优势是什么。
我问徐冰雅,咱们厂是不是有工商局发的营业执照,有税务局发的税务登记证,这些东西是不是在你那儿?
徐冰雅回答说,是有这两个证,但没什么用,一直锁在出纳的保险柜里。
我又问,厂里没在税务局领过发票吗?
徐冰雅说,以前的不知道,但我当了六年会计,从来没领过发票。厂里干的基本是矿上的活,走的是内部结算程序,用不着开发票,也不用交税。
孙建成补充说,车间偶尔也接些外面的小活,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顶多开张收款收据。
老孙反问我,卫大宝定制的手推车,会给你说必须开发票吗?
我没回答老孙的问题,而是把目光转向徐冰雅:
“假如矿机修厂给外单位干了些活,人家是正规单位,不但要求开发票,还要把加工费转到和发票相符的银行对公账户上,站在会计的角度,你觉得这活机修厂能干吗?”
徐冰雅想了想说:“我要是机修厂的会计,肯定会给厂长建议,千万别接这个活,不是干不了,而是后期的手续太麻烦了,想想都头大”。
机修厂自己不能开发票,也没有银行账户,只能找矿财务科帮忙。
大矿有营业执照,也有税务发票,但它的营业执照上面的经营范围是煤炭开采加工及销售,没有机械加工这个项目,要是代机修厂开了这张发票,就属于超范围经营,要被工商局处罚,还要被税务局罚款。
矿务局的营业执照上有机械加工的经营项目,可以代榆树坪矿开发票,并代收这笔货款,这合理合规,没有问题。
问题是,从矿务局财务处到榆树坪矿财务科,要走代收代付的内部结算程序,这个程序很麻烦。
然后,财务科还要和机修厂再走一遍内部结算程序,把从矿务局内部银行转回的这笔代收款,计入机修厂本月的营业收入,进行单独的成本核算,把材料、水电、人工、固定资产折旧分摊等等都算清了,才能把钱给机修厂。
徐冰雅的业务能力不错,思路也很清晰,算是把这个问题的复杂之处讲清了。
结论就是,这类业务最好别碰。
孙建成和申小涛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想象不出来,一笔小小的加工订单,如果让机修厂去干,走正规程序的话,不管能挣多少钱,光是徐会计说的这些弯弯绕,就能把人绕死。
我用赞许的语气对徐冰雅说,你是个合格的会计,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这个活让咱们厂干的话,会是什么情况。
徐冰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那很简单啊,咱们直接给用户开发票,让他把钱转到咱厂的银行帐户上就行了。
我笑了笑说,你们都明白了吧,这就是我所说的咱们的优势,机修厂能跟咱们比吗?
申小涛年轻,脑子反应快,说局总机厂也有营业执照,咱凭啥跟人家抢生意。
这个问题孙建成替我回答了,他说总机厂是正处级单位,家大业大的,一般的小活人家看不上。
局内单位请他们干活,要装孙子去求他们,人家还经常爱搭不理的,我可见识过他们牛逼哄哄的样子,要真抢起业务来,它肯定干不过咱们。
道理很简单,谁都能听懂,班子成员很快统一了思想。
我让徐冰雅抽时间跑跑税务局,把发票领回来,再去银行把对公帐户激活,做好承接外单位计划的准备。然后对孙建成说,年前剩下的时间不多,我要抓紧到外面跑一跑,争取拿一、两个单子回来。
今年过年少放几天假,让车间的人早点上班干活挣钱。不能再像前几年那样,年假一放就是一两个月,大家没有收入,只能坐吃山空。
老孙点点头说,厂里有我盯着,你放心。
申小涛跃跃欲试,说想跟着我一起去外面跑跑,厂长谈下了合同,后续总得有人送货、催收货款,这些事他都能干。
徐冰雅瞪了小申一眼,说,你哪里是想去给厂长帮忙,根本就是想到山外散心,没看见孙厂长每天忙的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吗,还是想想怎么替他多分点忧吧。
有一个问题让我很头痛。
古城矿区的范围有好几百平方公里,且大多是山区。矿务局下属单位分布的很散,单位之间的距离近的几公里,最远的有一百公里,榆树坪每天只有两三趟通往县城和局本部的班车,去别的地方很不方便。
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跑业务,不是不可能,而是效率太低,可能两天才能跑一个单位,我耗不起这个时间。
当时,北方地区的出租车还没有普及,别说榆树坪这个小山沟,就是在县城里也看不到出租车的影子。
在机关工作的时候,去局里或者古城县域内的单位出差,我可以向小车班请车,一般情况下,小车班能满足主要科室正职的公务用车需求。
现在我不是科长了,修造厂也没有向小车班请车的资格,就算拿着钱向小车班租车,人家也不会搭理你,因为这不合规矩,没有出租公务用车的先例。
我问申小涛,知不知道从哪能弄到拉人的小汽车,借也行,花钱租也行,我想用十天左右。
申小涛是煤二代,从小在矿区长大,同学朋友多,加上爱热闹,交际能力强,信息来源广,山沟里的事,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
这个问题有点难度,小申抓耳挠腮想了好一会,忽然一拍大腿,指着徐冰雅说:“找她,她家就有车。”
徐冰雅连连摇手说,别扯犊子了,我家的车是货车,是拉货用的,不是拉人的。
小申争辩道,你家的车是北京130双排座吧。你不懂,这种车的准确名称叫客货两用车,能拉人,也能拉货。不信你问厂长,小车班是不是也有这种客货两用车,你问他以前坐没坐过这种车。
小申说的是事实,小车班是有两辆客货车,我外出时确实没少坐过这种车。
可能是怕我误会,徐冰雅涨红了脸,急急忙忙给我解释说,我不懂小申说的什么两用不用的,我家的车真的是货车,是专门给小卖部拉货用的。
徐冰雅家在家属区开了个批发部,专门给矿区和附近农村的小商店批发日用百货,这个我知道,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批发部,竟然还有自己专用的货运汽车。
这种车型在当时还有一个名字:工具车,说是日本的汽车厂商,为了规避中国对进口载人小汽车的重税,专门创造出来的一个名词。
一台客货两用车,进口的二十大几万起步,国产的也在十万以上,能买的起的人少之又少。
小苗说的不假,徐冰雅确实是一枚富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