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芷近来难民所与北营两边跑,比先前还要忙碌些,三更半夜才回到难民所或者北营,乃是经常的事,众人早就习以为常,也就不以为意。
是夜到难民所时,已子时过半,她下了马,并没立即进去,将马鞭丢给常乐后,命人叫了巴敦到跟前问话。
“巴敦将军,你这嘴可真严啊,这么多年了,阿克今的王子身份到今天才揭开,看来你与阿克今君臣之情甚笃。”
闻言,巴敦立时惊了一跳,抬起头既错愕又惶恐地看了过去。
“你们已经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闻芷冷笑道:“这就不用你过问了,我只是要提醒你,以后有什么事及时上报,在北营守不住秘密。”
巴敦神色略显黯然,道:“当年兵败,我这个主帅负有全责,若不是我无能,阿克今也不会被俘,出于愧疚,我才替他掩藏身份至今,或许大人认为我居心不良,但我自认这么做并没什么不对。”
今天阿克今身份暴露,亦是他命该如此,他已仁至义尽,问心无愧。
“不过大人放心,除此事外,我已经没别的隐瞒之处,往后也不会再有隐瞒。”
“希望如此。”闻芷瞥他一眼,转身进了里面。
巴敦蹙眉长叹了一声,不再多想,回去休息了。
两日后的下晌,闻芷忙完从敬事堂出来,准备离开白虎坪,便有人带来个消息:“昨日那位北戎王子在紫林大营辕门前,被五马分尸了。”
“什么?”马背上的闻芷两眼骤然瞠大,满目惊异。
她原本以为,谢迟会将阿克今押送回盛京,或者押往前线,又或是拿他做筹码,与北戎交涉,发挥更大的作用,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就这么把人杀了。
谢迟为什么这么急着把人杀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人身上的疑团是越来越多了,行事也越发古怪。
恰巧翌日晌午,谢迟因公来到难民所,与闻芷在院中迎面碰到,闻芷实在压不住心中的怀疑,便问起处死阿克今一事。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把人杀了?阿克今身份特殊,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不是吗?”
谢迟立即感受到了她话中极具攻击性的质疑,拧眉回道:“此乃军中机密,本王不方便向外透露。”
“是不方便透露,还是不能透露?”
话刚出口,闻芷便意识到,自己受那块刺青影响,情绪过于激动了,可说出去的话,有如泼出去的水,已是无法回收。
谢迟嗓音骤然转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闻芷移开视线,折转身慢慢地向外走,“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方才那瞬间,她差点便问出多日来藏在心底的疑问,但最后生生忍了回去。
他骗了她,谁知道他背后还藏着多少不能见光的事?如果他当真与祖父的死有关,被她当面质问过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她拿不准。
谢迟在原地驻足须臾,大步追出去,至门口时,见闻芷早已打马离去。
她是在为那天他骗了她而生气?可那不过是个刺青,即便他撒了谎,她也没必要如此耿耿于怀吧?
难道还有别的缘故?
边境又到了一年中最为动荡之时,北戎人大举南下,袭扰紫林关以及边关城池,谢迟一面防守御敌,数度击溃敌军,一面领兵出关,予以有力反击。
北戎军受到重创,到七月底时,慢慢往北撤,将主力缩了回去,只剩下部分残兵分散在各处,侵扰大魏百姓。
北疆已是作物收割的时节,闻芷将巴敦等十五人遣回了白虎坪,只留下那些女子继续照看难民。
经过一两个月的磨合,她们与这里的难民相处得已经颇为和谐。
难民们天天骂北戎人是猪是狗禽兽不如,她们要么左耳进右耳出,要么跟着一起骂,这些时日下来,别的没学会,倒学了不少骂人的中土话。
“昨天有个小男孩送来时,两条腿都断了,身上还有刀伤,我还以为没得救了呢,没想到闻大人医术如此高超,竟把人从阎王手里给抢了回来,真是有惊无险。”
傍晚,几人坐在一起用饭时,有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姑娘谈起昨天的经历时,用饱含钦佩的口吻说道。
坐在对面一个名叫赛朗的女子皱眉忧愁道:“那孩子的腿被马踩断了,治不好的,一辈子都只能瘫着,他父母兄弟姐妹都死了,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旁边的姑娘道:“我听说他们的朝廷设了扶幼院和助残院,以及还有个什么院来着,应该会由官府安顿吧?”
“有是有,但官府怎么安顿,也总不如他自己身体康健,自力更生啊!”赛朗说到此处,情绪有些激动。
“太残忍了,他们怎么能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众人忽然沉默了下来,心里五味杂陈。
不一会儿,方才那姑娘又道:“不止小孩,还有妇女与老人,他们也不放过,好几次我把伤患抬进来,还没开始抢救,人就没气了。”
从前,她们只需在家中等着父亲兄弟带着战利品征战归来,从不曾走出去看过,从不知道,原来那些战利品是他们烧杀抢掠,在别人的疆土上到处作恶得来的。
怪不得火神不庇佑北戎,都是因为北戎土地上的人们作孽太多!
赛朗打起精神道:“算了,别想那些了,赶紧吃完,干活儿去吧。”
众人点了点头,闷声吃饭。
半夜,闻芷再次被噩梦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梦见祖父浑身是血朝自己走来,凄厉地质问道:“怎么还不杀了他为我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