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木头盒子终于被打开的时候,迟骋甚至产生了一种里头瞬间迸发出一股强光的错觉。
就跟武侠片儿里打开装着绝世神功秘籍那箱子似的。
他脑瓜都快扎盒子里去了,激动的小手儿直出汗,顺着裤子蹭了几下后,紧张兮兮地仰头眨巴眨巴眼,“我能碰吗爸?”
“那咋不能,又碰不坏。”迟铁痛快答应,还为了方便他拿出来看给盒子调转个方向,叫开口处对着迟骋。
他则坐在对面,指着映入眼帘的那张黑白大合照沉声道:“这是我跟你妈结婚那天拍的,就在咱民宿门口儿,跟大家伙儿一起拍的。”
迟骋闻此怔愣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双手将那张黑白合照拿到眼皮子底下细瞅——
“!”他惊讶:“爸,你跟我妈... ...你俩咋也没变样儿?”
“... ...你瞅王叔儿,比他照片儿上瞅着老了好多嘞!”
迟骋还指指王忠汉在照片上明显透着青涩的脸庞,“你瞅,爸,我王叔儿那会儿还跟一小娃子似的呢。”
迟铁哭笑不得,“你才五岁,你王叔儿能变多少?”
“不对不对,就是变了。”迟骋皱起小眉头,煞有其事地摇头晃脑,“... ...也不是说脸变了多少,就是... ...反正就是感觉,他这照片儿上瞅着可傻,好像啥也不懂。”
“现在不一样的,我觉得他现在应该懂得挺多的。”
“... ...”迟铁沉默了。
他不忍在心中叹了口气:真随。
眼毒这一点也尤其随姚老板。
“... ...诶爸,”迟骋又看了一会儿,愈发不解。
指指照片儿上的姚海棠跟迟铁,“你不说这是你俩结婚那天么?”
“我看别人结婚都穿新衣服... ...你穿的这啥?”
“诶妈呀,就一破背心儿!”迟骋小脸儿皱起,“... ...我妈穿的啥。”
他定睛一瞧,当即不忍再看似地捂住小脸儿,“我妈是真稀罕她这红裙子啊,结婚也穿这个。”
迟骋想想,“行,我妈穿这好歹是个红色儿,还喜庆点儿,那爸你为啥就穿个破背心儿?”
“是因为你没钱吗,钱全叫我妈没收了?”
迟铁摇头,刚硬的脸颊轮廓逐渐软化,眸底因回忆烧起噼啪火星。
如同在那个阴雨天,他在昏暗中着了魔似地窥探她点燃那支香烟。
她点燃的是烟,他被点燃的是那双被死寂浸透的、晦暗的黑黢黢的眼。
他终于顶着破碎沉哑的嗓子说:“因为我俩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头一回见面儿那天穿着的。”
迟骋幼小的身躯一颤,一卡一顿地望向迟铁。
方才还嫌弃又无奈,这会儿却像是被震慑住了。
他家铁哥嗓子眼儿被刀割开过,他知道。
他也从来不害怕他说话的声音。
甚至迟骋的喜好也极其随他妈,觉得他铁哥这把嗓子老好听了、老酷了。
这才是真男人、是铁血硬汉。
可迟骋头一回觉得,他铁哥刚才的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声音才真的很... ...很啥呢。
要按照外头那些人说的,就是很吓人?
迟骋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小小的胸膛中、那颗小小的心脏被整个儿揪紧的感觉。
酸酸的、胀胀的,还很疼。
他觉得他爸刚才的声音好重、好沉,沉得他说不清为啥就想哭... ...
难道这就是别人说的害怕吗?
迟骋良久都没言语,眼眶却开始发热发红。
他端着那张照片,更加珍惜、更加小心,用贫瘠和稚嫩的语言问:“是因为你们头回见面儿... ...很重要吗?”
“所以结婚的时候要再来一回?跟那天穿得一样?”
迟铁笑了。
他胸膛徐徐起伏,粗糙炙热的大掌盖住迟骋柔软的发顶。
说:“嗯。”
“很重要。”
“我跟你妈能碰见,也是一场可重要、老重要的意外。”
迟骋唰拉一下仰起头,热乎乎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讷讷地叫了声:“爸爸... ...”
“嗯。”迟铁咧嘴笑,漆黑眼睑眯起,“你也是个可重要、老重要的意外。”
“儿子。”
“往后,你要有了妹妹、弟弟,也都是重要的意外。”
“所以甭瞎寻思了,迟骋。你姚老板这辈子都不会不要你铁哥的。”
迟铁一伸手,把他整个儿捞起来搂进结实滚烫的怀抱。
在他耳边说:“因为你妈知道,我没了她根本就活不了。”
“... ...嗯。”迟骋攥住迟铁的衣襟,用力到那块地方的布料都皱起。
他点头掉泪儿,“那我晚上跟她说。”
“跟她说我没了她我也活不了。”
“呵。”迟铁笑得不行,嗓子里也愈发嘶哑。
他叹口气,“不用,儿子。”
“因为你妈也是一样的。”
在迟骋瞅不见的地方,迟铁眼尾烧得血红。
他定定地透过卧室的那扇玻璃窗径直望向厨房——
如梦呓般道:“甭看你妈总成天咧着嘴儿咯咯儿乐。”
“其实她可怕孤独了,真的。”
“... ...是么?”迟骋想起啥来,有点儿不信,
“可王叔儿说了,在遇见你之前我妈就是交际花儿。”
“身边好多人嘞... ...小钱姨还有王叔儿他们比你认识她都早。”
没想迟铁却笃定道:“嗯,就是因为她孤独才会往身边儿揽那么多人呢。”
“... ...那,那为啥都已经有老多人了,我妈还是孤独?”
迟铁顿住。
随后深深俯低头颅,用下巴颏的青黑胡茬儿去扎迟骋。
他咧嘴笑道:“因为别人都不是黑皮小辣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