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才落,老头就径直奔着他们走来。
到了跟前也没说话,就板着脸把木匣子双手奉上。
迟铁定定地看着那木匣子,老半天都没动弹也没吭声。
站在一边的姚海棠却暂时撒开他,双手接过。
她叫了迟铁一声,随后先行肃然又严谨地深深朝着老头鞠了一躬。
迟铁浑身陡然一颤,顶着灼烧般的眼眶也跟着鞠了一躬。
老头微微颔首,仍然一言不发地重新转身。
再次迈开沉甸甸的脚步回了那个小木屋。
返回的路上,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儿,严肃又深沉的气氛也逐渐散去。
姚海棠想想,说:“我感觉大爷是不是说不了话,他脖子上也有道疤。”
迟铁思索片刻,“可能是。”
“我刚打听的时候隐约听着这事儿了。”
“好像是说他年轻的时候搁外头混得,人挺横,还犯错蹲过大狱。”
“估摸着就是年轻的时候留下的。”
“好家伙,”姚海棠嗬了一声,“没想到大爷现在这么深沉,年轻的时候还挺热血。”
迟铁没接话儿,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夹在胳膊肘底下的骨灰盒。
姚海棠顺着他去看,忍不住劝,“要不你还是俩手吧,你别把咱妈摔着。”
迟铁却目含坚定,扭脸儿望向她,“不能。”
“摔不着。”
“你俩我谁都不能摔着。”
“啧啧啧。”姚海棠贼笑,探着脑瓜儿跟木匣子可痴迷地说:“妈,你看你好大儿,多靠谱儿。”
“我就是这么叫他迷死死的,您知道不?”
迟铁不忍被她认真又灵动的模样逗笑,心尖儿上滚烫又熨帖,他想想说:“有个事儿没告你。”
“... ...啊?”姚海棠一愣,顿时插起小腰儿,“行啊你,我肚儿里都有你娃了你还跟我人心隔肚皮。”
“说吧,啥事儿瞒着我了。”
“除了你搁外头有狗了,其他的我都勉强能原谅。”
“... ...这都哪儿跟哪儿?”迟铁明白姚老板的外头有狗是啥意思,在一起不到一年的功夫,她给他普及了许多怪词儿。
迟铁哭笑不得,却没急着跟她说。
瞅她假装上纲上线的样儿稀罕得不行。
他冲她乐,漆黑眼尾更显狭长,“姚老板再训我几句,等训到位了我再跟你说。”
“... ...你这咋越来越随我了。”姚海棠失笑,挠挠他手心儿。
“嗯。”迟铁点头,神色忽然透出冷肃,贼正经地说:“那没辙,你太毒。”
“染上我了。”
……
夜色深浓时,姚海棠盘腿坐在盛岩祥家的炕头上,打了第无数个哈欠。
她一愣,然后赶紧强打精神用力睁开眼。
旁边支起张老木头桌子,盛老叔儿又仰头灌下口辣嗓子的白酒,嘶呵着叹了口气,一伸手:“铁娃,把那布头给叔儿。”
他老脸都哭湿了,那布头都被迟铁重新洗了透了好几回,这又被擦湿了。
迟铁无奈,边给他递边劝,“叔儿您这是做啥。”
“我回来就是怕您整这出儿。”
“咋嘞!你叔儿我咋嘞!”盛岩祥把布一接,胡乱抹着脸吼他,“我高兴不行?”
“我疼你还不行?”
“还不叫人哭嘞... ...你真是越长大越没良心。”
姚海棠乐得不行,心想怪不得迟铁瞅她挑酒的时候眉头都皱起来了,合着是喝完酒这叔儿嘴更碎了,还爱哭。
盛岩祥抹完眼泪不经意往迟铁那杯里一瞅,当即急眼,“诶你这娃,这叫啥?”
“说好了代你媳妇儿跟我喝酒,结果这老半天才下几口啊?”
“咋?逗你叔儿玩嘞?哄我呢?”
“... ...”姚海棠心头忽然咯噔一声。
她不自觉地看向迟铁,正赶着他眼底含笑也在瞅她。
那种赤裸又刻意的眼神儿,隐约还透着几分粗野。
叫姚海棠瞬间瑟缩,觉得腿根又开始发酸了。
“不是,那个... ...”她赶忙打圆场,少见笑得有些不自然,抿抿嘴儿说:“叔啊,我俩是寻思着明天就走呢。”
“是我那头儿有事儿得等着处理,着急。”
“迟铁也是寻思着要喝多了怕明天起不来么,没有哄您的意思。”
盛岩祥闻此一愣,嗐了一声,他捅咕迟铁,“你这娃,那你刚才不说?”
“你要是说嘞,叔儿也不喝了。”
迟铁冷然道:“喝吧。”
“我知道您堵得慌,得说出来。”
他了解盛岩祥,盛叔儿原本是不想跟他说那么多的,怕他挂心,怕他不舍得走。
盛岩祥不想再叫迟铁对这个破地方儿有任何的记挂、不舍。
“... ...”盛叔儿刚擦完的泪儿又流出来了。
啥也没说只紧紧瘪着嘴,直接抄起酒瓶子咣咣往下灌。
都给姚海棠瞅愣了,她不忍作势要起身拦。
怎想迟铁一抬手,递她个眼神儿。
她就又顿住了。
“丫头啊,”盛岩祥一蹭嘴,撂下酒瓶看向姚海棠,眼底含着热泪感叹似地说:“叔儿瞅见你是真高兴啊,又高兴又踏实。”
他嘴皮子哆嗦着,极为后怕,“你是不知道他在部队那会儿,我动不动就要给他写信寄过去。”
“每回把信寄走以后,我就提心吊胆地等着... ...”
盛岩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哑着嗓子道:“我生怕我再收不到他的回信儿了,”
说完,他又补充,“我不是怕他牺牲。”
“我是怕他自己个儿不想活了,不知道死哪儿了。”
“... ...我,我知道,”盛岩祥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他从来就没想活,全凭一口气儿吊着。”
“丫头啊,叔儿原先是没想通,不知道他那口气儿是啥。”
“我就劝他,我说铁娃啊,你去给你妈报仇吧。你去当兵,你去端枪杆子... ...世上还有那么多你妈那样儿惹人心疼的,都被那帮人贩子祸害嘞。”
“铁娃啊,你把他们都弄死吧。”
“为了你妈,还能为了老百姓。”
盛岩祥想起那不点儿大的娃,眼里的黑却比他身上的皮肉还深,不忍咬破了嘴和着血跟唾沫往下咽,呜咽道:“我寻思他那口气儿是恨,恨,又不知道搁哪儿出。”
“我就叫他把仇报了吧,我寻思仇报了他没准儿就能好。”
“可等他走了,我想想又怕... ...我怕那口气儿真要是恨,等他报了仇,他就真准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