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福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攥住那棵歪斜的枯树,是他在这波涛汹涌的尘世间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手指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苍白。
随着缓缓地松开手,紧绷的肌肉也逐渐松弛下来,脖颈处凸起的青筋却并未随之平复,反而像一条条蚯蚓一样,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猛地抬起手臂,拦住了正欲开口的守卫。
布满细密血丝的眼瞳,燃烧的火焰一般,炽热而狂野,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没有丝毫的遗漏。
干裂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在距离他们大约十步远的地方,枯树孤零零地矗立着,枝干扭曲而干枯,是被岁月遗忘的弃儿。
在这棵枯树上,栖息着三只食腐肉的鹫鸟,它们灰褐色的尖喙,正对着马场的方向,在等待着什么。
“少爷……”
最年长的守卫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藏在袖子里的手掌,已经不自觉地攥住了长刀的刀柄,随时都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危险。
戚福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那三只鹫鸟身上,而是落在了对方起毛的衣襟褶皱里。不知何时,那里已经破开了一个小洞,里面藏着的一朵绒花,正若隐若现地露出头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第五声鹧鸪的啼鸣。这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戚福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睁开。
喉间,溢出了一声低哑的声音:“马蹄印往东,绕开三斜涧。”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守卫们听到这句话后,都不禁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少爷已经做出了决定。
其中一个守卫连忙应道:“是,少爷!”然后迅速转身,向其他守卫传达了戚福的指示。
片刻之后,守卫们纷纷上马,按照戚福的吩咐,朝着东边疾驰而去。
马蹄声响彻山林,扬起一片尘土。
三只鹫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了,拍打着翅膀,发出一阵刺耳的叫声,飞向了远方。
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声音是从每个人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焦虑。
少年守卫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戚福吸引过去,偷偷地瞥了一眼戚福左颊上那道横贯脖颈的旧疤。
那道旧疤狰狞而扭曲,如一条盘踞在戚福脸上的毒蛇,正随着面部肌肉的抽动而微微泛红,在提醒着人们它曾经带来的痛苦和伤害。
戚福感觉到了少年守卫的目光,转过身来。
动作迅速突兀,使得断墙上的积雪被扫落下来,纷纷扬扬地洒向众人。
猝不及防,连忙用手遮挡,以免被雪水溅到。
“告诉伯言和栾卓。”
戚福背对着众人,声音冷硬地说道。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却让人感受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若半月后无信,便在啱城老宅扎下根。”最后半句,戚福的声音陡然转轻,仿佛是一片枯叶轻轻地擦过生锈的刀鞘,发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
少年守卫的目光紧盯着戚福的后颈,他注意到那里有一滴晶莹的汗珠正沁出,顺着脊椎的凹陷缓缓滑进领口。
在正午的阳光下,这滴汗珠折射出一道转瞬即逝的银芒,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般短暂而耀眼。
当马蹄声彻底消失在东南方,戚福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抬手扯松了脖领,露出了里边早已愈合的伤疤。
那道伤疤虽然已经不再疼痛,但每次看到它,都会让戚福想起曾经的那场惨烈战斗。
缓缓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掺着马粪的积雪,感受着那冰冷刺骨的触感。
将积雪放在掌心,慢慢地碾磨着,要把所有的痛苦和回忆都揉进这团雪泥之中。
随着动作,手中的积雪渐渐变得肮脏不堪,与他心中的黑暗如出一辙。
三丈外,歪斜的拴马桩上,新鲜的血迹正沿着木纹缓缓往下渗透,在泥地上洇出了一个暗红色的问号。
这个问号在问戚福,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戚福自己,也同样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暮色渐浓,残阳如血,将最后的余晖揉碎在雪地上。
戚福的棉袍上还沾着半凝的栗米汤,那是他昨夜分羹时不小心溅上去的。
望着两碗栗米在枯草堆上蒸腾着热气,那诱人的香气让他的口水不由自主地重重咽下。
终究还是没有伸手去拿那两碗栗米,昨夜分羹时,他亲自舀的汤底,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了他那张被北风割裂的脸。
一阵积雪踩踏的咯吱脆响传来,惊得戚福的瞳孔骤缩。
右手本能地按在了袖中的短刃上,手指紧紧握住刀柄,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危险。
随着积雪下传来的细碎响动越来越近,戚福的心跳也愈发急促。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饿狼踩着枯枝,正一步步地逼近他们。
目光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敢有丝毫松懈。
十一个守卫也同时矮身藏进了破洞的阴影里,手中的刀锋在斜阳的映照下,在阴暗的空间里流转着寒光,宛如蛰伏的银鳞蛇群,只待敌人露出破绽,便会猛然发动致命一击。
清脆的“嘎吱”声响起,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
那是鞋子碾碎冰晶的声音,每一步都像踩在戚福的心上,内心愈发紧张起来。
守卫们全神贯注地盯着外面,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虽然只有一个人在靠近,但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却让人倍感压力。
戚福的鞋底早已被昨夜的雪水浸湿,此刻正源源不断地渗出,在枯草上凝结成冰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声音越来越近,戚福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终于,当绒衣拂开那层冻雾时,他才如释重负地松开了紧咬的后槽牙。
来者正是周依曼,她如同踏着风雪而来的仙子,轻盈地走进了这破旧的马场。
“收刃。”
戚福的声音低沉有力,在空旷的马场中回荡。随着命令,守卫们纷纷收起武器,动作整齐划一。
戚福屈膝撑地准备起身时,却听到了一阵铁甲刮擦地面的刺耳声。
声音异常尖锐,让人不禁皱眉。
缓缓站起身来,腰背绷得比拉满的弓弦还要紧,稍有不慎就会断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