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衍白会心的笑了,眼眸深处有了更多的渴望,眼神也变得格外清明。
内心一旦有了一丝的希冀,那念想便生生不息。
未见她之前,他还被眼前的乱局所困。那困局犹如巨石压在胸口,压的他无法喘息,心中万念俱灰,自我深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身为墨家少家主,理应与父亲并肩同行。但是家主自私自利,阴险狡诈,做错了事,还执迷不悟。
他若选择和家主同向而行,便是是非不分,助纣为虐,成为他所厌恶的人。若他选择同家主背向而驰,他是被家主寄予厚望的少家主,如此父子两人定会反目,甚至反目成仇。二十年的生养之恩,作出背刺家主的选择,便是绝了那父子情。
这又是谈何容易。
于是在当下的乱局中,他困于出身,也困于情。明知两家不和,她是那样厌恶墨家,憎恨墨家,连看他的眼神都是带着厌恶和嫌弃。他却动了心,为她情不禁自的动了心。
面对当前的乱局,他心痛又迷茫,心也乱了。
下午,见了百里绾绾后,突然峰回路转,出现了一丝曙光。
百里绾绾看他的眼神,眼眸里的厌恶和嫌弃消失了。这个变化,犹如一束光照进了他阴冷、死寂、迷茫的心。
他心里有了一丝温暖、有了波澜、也有了方向。他想牢牢抓住那丝曙光,将自己从黑渊中拉出来。
内心有了希冀波澜,顿时生出其他念想,他想要拥有的更多。
他的父亲因一己私欲,种下了祸乱的因,才导致如今的果。中什么因,结什么果,墨家要走向陨落是必然。
他心中才升起一丝希冀和渴望,不甘也不愿随墨家沉沦。出路唯有自救,才能破困局,走出绝境。
他才能有机会靠近她,靠的近些。
清晨舒心亭,师父那番言论,意犹未尽。言未尽之处,师父是担心说多了说深了,怕让他父子离心割裂,所以师父不愿言明。
回房默写经书,心很快静了下来。刨丝抽茧,心底隐约有了方向,也明白了师父言未尽之处的深意。
但决心还是在见了她之后,看到她眼神的变化,他心中的彷徨犹豫,顿时有了坚定的选择和方向。
他要向她而行。
他要主动放弃少家主之位,主动站到正义之列,出面阻止他的父亲。勇敢的面对割裂,为割裂做筹谋。
思及此,墨衍白冷清的脸上那笑容充满了力量和期待,眼眸深处生出更多的渴望,眼神也格外的清明明亮。
人啊,一旦内心有了希冀的念想,那念想便生生不息。就如此时的墨衍白。
客房。
百里绾绾靠在摇椅上,嘴巴就没停过。她一边享受着张天清的投喂,一边讲着小时候的故事。
此刻,她连手都没有抬,张天清主动向她投喂着蜜饯。百里绾绾是个会享受的人,直接坐享其成,心道就当提前享受未来大嫂的照拂了。
她主动讲起小时候的故事,其实心里装着不少的小九九,提前让张天清了解百里家的情况,尤其是她大哥百里灏渊。
于是百里灏渊的身影,贯穿她口中每个有趣的童年故事:
“我自小体弱多病,为此我爹娘万分小心,将我娇养在深闺,从不让我出门。可我天生一身反骨,越是不让做的事我偏要做,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百里绾绾淡淡道,嘴里含着蜜饯舌头翻滚了下,又继续说:“记得那时我五岁,是一个炎热的夏季。我爹娘出门公办,我宅在家中百无聊赖,于是便央求大哥带我去玩。大哥开始自是不肯的,奈何我一通撒娇几句甜言蜜语央求,大哥终究是心软了,于是大哥带着我们四兄妹偷偷溜出了府。”
百里绾绾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手惬意的转动着手里的汤婆子。
“兄妹五人偷偷溜达大街,开心的玩了一个下午,后来大家肚子都饿了,我当时饿的肚子饥肠辘噜的。因为当时是偷偷仓促出的门,身边没带下人也没带银子,玩了几个时辰后肚子饿的实在难受极了,我跑到一家包子铺抢了两个肉包子,张口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顿了顿,百里绾绾叹息一声,“那包子真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包子。”
这时,张天清惊讶的叹了声,“真没想到,绾绾幼时竟体会过饿肚子的滋味。”她一直觉得这个绝艳的娇娇女,是一个从小没吃过丁点苦的掌上明珠。
叹息后,好奇的张天清反问道:“那你肯定被店铺老板揍了吧?”
“揍一定是挨了得,但挨揍的是我大哥。”百里绾绾答道,“那时,我大哥将我护在身后,其他几位哥哥年龄虽小,但他们齐齐上前护着我。因为抢食吃的行为有辱家门,任凭包子铺老板如何打骂,五人死活不说我们是谁家的孩子。”
“那老板怎么那么小气,只不过是两个包子而已。”张天清撅了下嘴愤慨道,同时她脸上也有一探到底的好奇,“那后面如何了?”
“后来,”百里绾绾沉着眼睑,思绪片刻,抬头看了一眼好奇的张天清,嘴角扬了扬,继续说:“恰好我爹娘路过,我爹看到我们被打,他抡着拳头要揍包子铺老板,结果被我娘亲拦住了。当时包子铺老板吓坏了,原来他打的是百里家的孩子,于是立即跪下向我爹娘赔罪求饶。但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我娘亲付了包子钱,还没有为难那包子铺老板。就这样,我爹娘领着我们回了家。”
“事就这样结束了?”张天清又追着问,她好奇心还挺大的。百里绾绾摇了摇头。
“没,”她答道,脸上露出一丝心疼,“回到家后,我娘又抄起鸡毛掸子将四位兄长轮番揍了一遍。我娘亲责备他们四人没有看好我,尤其将我大哥揍的更狠,我娘说大哥是家中老大,他没照顾好弟妹要受重罚,结果大哥屁股都被打出了血。”
百里绾绾啧啧叹息了几声,“我大哥真的好可怜,好几日都坐不得椅子。”
张天清平静道:“百里灏渊作为大哥,他没有约束好你们,被百里夫人重揍一顿,长长记性也好。”
“后来,我们五人被罚,困在家中有半个月不能出门。我也日日想念那家包子铺的味道,后来仆人也去买了回来。但怎么吃,都吃不出那日的滋味来。”
张天清爽利的笑出了声,“你平日山珍海味娇养着,肚子难般挨饿一回。人啊,往往在饿极了的时候,吃什么都觉得是最好吃最美味的。”
“嗯,或许吧。”
百里绾绾淡淡地笑了笑。张天清又向她投喂了一颗蜜饯。
“被困了半个月,我哪受得了。恰逢酷夏,池塘里的莲蓬成熟了。我又想法央求大哥,说自己嘴馋了想吃莲蓬,想去家附近的河中摘莲蓬吃。”
“百里灏渊同意了?”张天清问。
“没有,”她道,“大哥确实长记性了。但我还有二哥啊,我又央求二哥他们带我去,原来二哥他们在家里待着也乏味了,二哥爽快的答应了我。大哥出面制止我们,我们四人一致威胁他,如果大哥敢向爹娘揭发我们,我们以后就不认他做我们的大哥。”
张天清笑道:“四个小滑头。”
百里绾绾冲张天清温柔的笑了笑,继续讲她的故事,“大哥不放心我们四人,他不仅没有告发我们,还同我们四人一起去了。五兄妹又一次偷偷溜出了门。在河边找了只小船,我们划船去了河中央,大哥二哥摘了许多的莲蓬,我坐在船中负责吃。”
“绾绾现在还喜欢吃莲蓬吗?”
“喜欢。”
张天清道:“明年夏季,我给送你一篓筐的莲蓬,我们一起划船吃莲蓬。”
“好啊,期待同天清姐姐同行。”
张天清话锋一转,问:“这次你们没被揍吧?”
百里绾绾抿了抿薄唇,沮丧地道:“被揍了。”
她接着解释,“开始的时候,我乖乖的坐在船中吃莲蓬,看着大哥二哥为我们采摘。我忽然也想尝试着采摘几株,三哥四哥阻拦着我,拉扯之间我意外的掉进了河里。”
“后来如何了?”张天清焦虑的问。
“后来,大哥和二哥合力将我从河里捞到了船上,我全身湿透透的,落水时呛了水便咳了起来。五人没了玩的心思,匆匆往家里赶,结果意外撞到了我娘亲。”
张天清静静的看着百里绾绾,脑中脑补着百里夫人揍子的画面。现实确实如她所想。
“我娘亲见我身上滴着水滴,她抱起我就往我院中跑,我被按在浴桶中洗干净,穿上干净的衣裙,吃了压惊丸,喝了去寒红糖水。我这边整理完毕,我娘冷着脸走出屋,她终于腾出了手,抄起鸡毛掸子二话不说,狠狠揍了我大哥,接着是二哥,三哥和四哥。”
张天清微微蹙眉。
百里绾绾看着张天清神情的变化,顿了顿,心道这是心疼大哥了吗?那她得继续将故事说下去。
“我娘亲问游船摘莲蓬是谁的主意,因我怕挨娘亲的骂,就没敢吱声。四位兄长沉默一瞬,大哥站了出来,他说那是他的主意。结果,我娘又是将大哥狠狠揍了一顿,手心被抽打了十下,屁股打了二十下。好几日时间,大哥吃饭都不能坐椅子,睡觉也只能趴着。”
张天清沉默一瞬,感叹道:“绾绾,你的兄长们对你很好,百里灏渊是个好大哥。”
百里绾绾用力的点着头,心里期待张天清再说些什么,等了好一会儿,张天清沉默着,也没有再开口。
“是的,我有四位好兄长。”
张天清斟了一盏果茶,递到百里绾绾面前。百里绾绾伸出手接过茶盏,露出洁白的牙齿,朝张天清温柔地笑了笑。
她低头喝着盏中甜水,诉说小时候的故事,幼时那欢乐的时光恍如昨日。那一幕幕在脑海里再次闪现,回味无穷。
心里暖暖的,甜甜的。
眨眼间,二哥和三哥都订了婚。她和大哥因呆在三河镇,错过了那个重要的日子,没能亲眼目睹定亲的场面,心里有小小的遗憾。
但是更多的是祝福,祝福二哥和三哥,他们各自拥有了心仪之人,他们的幸福将各自绽放。
放下空盏,百里绾绾继续说起故事,“短短夏季,因为我的缘故,连累大哥他们被娘亲重重惩罚了两次。看着大哥被挨揍,我即心疼又不忍心,后来变乖了些。整个秋季,我都乖乖呆在府内,大祸是不敢闯了,小祸还是时而有些的。大哥次次主动站出来,他帮我,或者帮其他几个哥哥被黑锅,每次都是他挨娘亲的骂,大哥却乖乖的站着,从不为自己辩解。”
“冬季到了,我体质不好,又怕冷,人就病倒了。一直到来年开春,几个月期间一直缠绵病榻。府内名医日日把脉,爹娘为我病情忧心不已,那些时日他们的脾气格外暴躁。几位兄长练功虽勤勉,但一直不如爹娘意,或许是爹娘期望高,也经常苛责他们四人。我见到他们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们被拘着练功,只有夜里四人偷偷来看我。一日夜里,大哥从怀里拿出一个平安符给我,他说我一定会平安无事,让我安心养病,等到了夏季他还要偷偷带我去摘莲蓬。”
百里绾绾声音有些沙哑,眼睛湿润润雾蒙蒙的。她深深记得,那时二哥告诉他,这个平安符是大哥一步一跪上山求来的。
沉默一瞬,平复了激荡着的心,百里绾绾继续说:“这个平安符,二哥告诉我说,大哥听他乳母嬷嬷说,只要诚心一步一拜,跪拜上山求神明庇佑,求得平安符会有神明庇护,平安符就会灵验。大哥逃了课业,真的跪拜去求了那平安符。因他逃课,被先生告知了我爹娘,大哥回来后便被我娘亲好一通一揍。大哥嘴笨,他也不开口解释。”
张天清听后,深深蹙眉,沉默了许久。
“百里灏渊,真的是好大哥。”她道,神情略有不满道,“百里夫人也真是的,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他,难道是老大就该立标杆,什么好都讨不得,挨揍倒是头一份领先。”
百里绾绾方才平复的心,顿时又起了波澜。她定定的看着张天清,那脸上溢着不满不公的神情,心道大哥悲惨的形象终于搏得美人心里的怜悯了。
这是好的兆头,好事啊。
心道那就多说说大哥挨揍的惨事吧。以后天清姐姐成了大嫂,也不怕他们双方聊起这些事。反正那些事都是真的,祸是她引的,挨揍的都是大哥。
百里绾绾起了劲,“还有……”
......
“百里灏渊太可怜了。”张天清同情道。
......
盘子里的蜜饯全部见了底,天渐渐暗了。
张天清取了晚膳和汤药,陪着百里绾绾吃下。简易洗漱后,百里绾绾在被窝中躺下。
张天清扯了扯被褥,帮百里绾绾盖好。这才拎着膳食盒离开。
送回膳食盒,张天清回了自己房间。刚回到房间不久,墨衍白来了。
他从腰间取了一个鼓鼓的新荷包,双手递给了张天清,“小师叔,这是孝敬您的新年礼。”
心中期待了一个下午,张天清见沉甸甸的荷包如期送到面前,她咧着嘴欢喜的笑着,伸手拿了荷包,“既是师侄孝敬的,那我就收下了。”
“嗯。”墨衍白轻声道,沉默片刻他问,“小师叔下午都在圣女那吗?”
“是啊,”张天青道,“我听了一个下午的故事,都是绾绾小时候的故事。我这才知道,绾绾从小体质多病,百里夫人对她是真的宠,对另外四个便宜儿子是真的下狠手啊,尤其是百里灏渊怪可怜的。”
墨衍白冷清的脸,忽然间有丝丝的暖意。他朝凳子走去,缓缓的坐了下来,“许久没同小师叔相叙了,今日闲来无聊,陪小师叔闲聊会。”
张天清瞪着大眼睛,心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真是稀罕呐。她摸着沉甸甸的荷包,暗叹今日收获颇丰呐,真是个好日子。
难得墨衍白有孝心陪她聊天,张天清围着暖炉坐下,摸着沉甸甸的荷包,她咧着嘴笑着。
墨衍白眼底不再冷清,温声道:“小师叔心胸宽阔豁达,没有因为墨家和百里家的纠纷,对圣女心生反感。虽是一面之缘,却尽心尽力照拂她。小师叔豁达的心境和修为,我应向您虚心学习。”
“嚯,今日吃蜂蜜啦?”张天清打趣道,眼神里闪过淡淡的惊讶,心道不仅嘴变甜了,还捧着她。
这顶高帽,她喜欢。
“你懂什么,”张天清淡淡道,“我素来喜欢长的俊的,绾绾不是一般俊,那是绝色的美,对她自然不同别人。另外,因为百里家和墨家有矛盾,我更应对绾绾千倍百倍好,毕竟大家公认我们青城山是墨家背后的势力。”
轻叹一声,张天清抿了抿嘴,“青城山和你墨家有关系,大家默认是你墨家的势力。是与不是,无法自辩,也说不清的,但青城山向来不参与俗世。这次绾绾意外来了青城山,恰好也是传递青城山态度的时候。我喜欢绾绾是真,同时也代表青城山的态度,青城山不会参与百里家和墨家的纠纷。”
顿了顿,张天清补充道:“这也是你师父的态度。”
“嗯,师父一心专注修道,又心怀正义,自是不会参与俗世纠纷。”墨衍白语气严肃道,他心中早已知晓青城山定会如此,神情淡淡又笃定。
张天清见状,立即解释道:“那倒也不全是,青城山不参与俗世是有前提的,任何人任何门派不能伤你。”
她怕他误会,匆忙解释着。
“小师叔,您方才的话,我没有误会。您和师父对我的心,我一直都知道的。”墨衍白说完,沉默了。
张天清咂巴几下嘴,觉得自己的解释显得有些多余了。
沉默一瞬,张天清又开了口,“其实,我和绾绾非第一次见面,数月前我和她在墨州大街已经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从我和师兄的马蹄下,救了一个小男孩。她还理直气壮要我和师兄,给那祖孙二两人下马道歉来着。”
提及此事,张天清低着头,脸微微泛着红晕。毕竟当时她把绾绾当成了小公子,对绾绾心心念念了几个月。如今每想起这事,她自己都觉得太可笑了。
墨衍白何其聪慧,眼眸闪过一道惊讶的光,手安放在腿上又挪开了,有些无处安放的小慌乱。
沉默一瞬,墨衍白开了口,“小师叔和绾绾真是有缘。”
“嗯,”张天清轻声道,她头也没抬,眼睛看着暖炉中的火,“我觉得也是。所以看着她,心底就喜欢的紧。她生病了,我自然多照拂些。”
墨衍白沉默着,方才他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称呼她“绾绾”,心底竟是莫名的紧张。不知为何,那一瞬他脱口唤了她绾绾。
庆幸小师叔没有发现。他的脸微微有些红。
此时,两人各怀心事,心思各不同。墨衍白的话,张天清听到了,但她心里回忆着那时荒诞的心动,心思不在墨衍白说了什么。
沉默一瞬,张天清先收拢了心思。那荒诞的心动,她渐渐的放下了,如今心里把绾绾当成了一见如故的朋友。
她忽然想起,下午绾绾对她讲的那些幼时趣事。张天清心道,反正和衍白也是闲聊,那些趣事不妨说一说。
“我给你说啊,绾绾她小时候……”
......
张天清将听到的,全部说给了墨衍白听。
墨衍白安静的坐着,嘴角高高扬起就没放下过,一双墨瞳闪耀着点点星辰,眼眸也暖暖的。
墨衍白扬着嘴角:“绾绾真可爱。”
张天清随口附和:“嗯,是挺可爱的。”
话落一瞬,张天清抬头看着墨衍白,眨巴着眼睛问,“你刚才叫的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