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城外的杀声震天不同,丹阳郡守府内格外寂静,仿佛能够听到呼吸和心跳的声音,三十多双眼睛聚集在特使一人身上,都在等候他的决心。
特使心跳加速,好似要从口中蹦出一般,如果下了决定,就是背叛在咸阳宫的赵高,若是失败,怕会受到最严厉的报复,可是选择坚守,叛军来袭,就他们这三十几人,又如何抵御,郡守只把他们留下,结局已经被设定好了。
门外闯入一个黑甲兵士,他原本被留在门打探消息,特使质问道:“留你在南门,怎么又回来了,擅离职守,你该当何罪。”兵士并不在意特使的厉声呵斥,反而从容的答道:“回禀大人,并非小人有意擅离职守,只是丹阳郡守撤走了绝大多数守城兵士,只留下十几个伤兵,城外叛军已经集结,大有全力攻城之意。”特使听后倒吸一口凉气,黑甲兵士的从容不迫更是给了他无尽的压迫,突然心跳平缓了下来,长舒一口气:“如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看来你们也已经下定决心了,为何又逼本官下令啊。”带头的兵士笑了笑:“大人何必故作不知,如今的局面,全是因为大人和郡守相互算计的结果,或许大人身不由己,但我们只是普通兵士,三千弟兄如今就剩下我们这些,帝国已经腐朽不堪,不愿给它陪葬,我们有何过错。”说到最后,声音愈发高亢,振聋发聩,特使知道丹阳已不可守,缓缓起身:“你们说的不错,帝国早已名存实亡,章邯王离手握重兵,尚且寸步不前,意在观望,我们这几十个又能如何,何必拼死支撑,罢了,你们随我去南门吧,夺了城门,开城乞降。”兵士们听到了期望已久的命令,面露喜色,只是特使脚步沉重,朝门外走去。
带头的兵士见到特使的模样,特意快步向前,递去一身盔甲,特使面带疑惑:“你们这是何意啊。”兵士笑了笑:“大人既然为我们弟兄着想,我们也不能让大人为难,这是黑甲军的盔甲,我们互相拼凑的,还请大人换上吧,大人的官服在城外寻个尸体换上就好,我们明白大人是在为帝都的家眷安危担忧,这才犹豫不决,如此一来,大人战死,陛下自然不会为难他们,日后攻破帝都,还能相见。”没想到这些兵士非但没有怪罪自己争权夺利,反而为自己着想,特使双手颤抖,接过盔甲,含着泪光,换上盔甲,最后不忘深情的看了一眼北方,暗暗含有一丝歉疚。
黑甲兵士跟随特使气势汹汹的到了南门,城外响起叛军的杀伐呐喊声,特使心中一沉,拔出腰间佩剑,指着南门校尉:“若是不想死就打开城门。”校尉有些犹豫,手握着长枪,犹豫不决,特使长剑架住脖颈,环视南门上下:“郡守留下你和这十几个伤兵,如何抵御城外叛军,你若是想送死,先问问我们,黑甲兵士以一敌十,怕你们连死在叛军手中都不可能,况且帝国已经摇摇欲坠,你们的家人也无法得到抚恤,又何必陪葬啊。”校尉下定决心:“弟兄们,我们原本是丹阳败兵,并非郡守的郢城嫡系,他既然放弃了我们,那也怨不得我们开城投降。”守城兵士只等令下,话音刚落,城门发出厚重的声音,缓缓打开。
城外的夏侯婴已经集结五千兵士,云梯也已经备好,正要下令攻城,只见城门打开,原本怀疑有诈,下令兵士手持盾牌长枪,以五行三才阵抵御,却见城中走出几十人,手中并无兵械,跪地乞降。
夏侯婴抬头仰望城楼,并无暗藏弓弩手,拍马穿过盾牌,走到黑甲军身前:“你们这是何意,打算诱本将入城围杀吗?”特使见来的是夏侯婴,缓缓抬起头,面色暗淡:“原来是夏侯将军啊,可否还记得在下,前两日郢城城中我们见过,那时中了将军妙计,今日又如何敢班门弄斧,还请将军不要多心。”夏侯婴定睛一看,正是那日见到的特使,得意的神色挂上脸庞:“这不是特使大人吗?黑甲军神勇,今日这是为何啊。”如今乞降,被嘲讽几句也属正常,特使也不生气:“夏侯将军说笑了,黑甲军哪里比得上将军麾下兵士,况且当日出征本就是赵高逼迫,如同送死一般。”夏侯婴听后大笑,还想再调侃几句,发泄三次惨败丹阳城下的苦闷。
身后有马车缓缓驶来,兵士们听到车辙声,纷纷让开,高呼主公。夏侯婴知道是芸曦来了,也不敢再逞口舌之快,乖乖退到车后。
芸曦轻轻推开布围,打算跳下马车,夏侯婴立刻阻拦:“小姐,小心有诈。”芸曦轻蔑的扫视了一眼降兵:“不必多疑,如今这丹阳已是我囊中之物,他们求生而已。”
见到芸曦踩着莲步缓缓走到身前,特使跪地不敢抬头。芸曦笑了笑:“大人既然请降,为何不敢抬头看我,小女子有那么可怕吗?”特使尴尬的笑了笑:“芸曦小姐说笑了,您的才名帝都无人不知,若非当日不在,郡守又如何能在郢城设伏,您是神仙人物,败兵之将如何敢仰视啊。”芸曦觉得好笑,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大人不愧是赵高最得意的心腹,这话说的,令小女子都有些飘然如仙了,大人不妨直说,有何所求,只要合情合理,小女子可以应允。”
芸曦睿智,三言两语就明白了特使的目的,他也不再隐藏,佯装落泪道:“还请芸曦小姐善待我身后这些兵士,给他们一条活路吧。”特使还在隐藏,芸曦面有不快:“你何时听过我吴芸曦杀降,你若是坦坦荡荡,真有才干,或许还能重用,如此这般花花肠子,留你何用。”芸曦的话不怒自威,特使听后额头上冷汗直流,明白已无讨价还价的余地,颤抖着说道:“小人所求只有一样,还请芸曦小姐允许本官将官服寻一尸体穿上,宣称本官战死,这样留在帝都的家眷才能活命。”原本芸曦以为他是谋求官位,原来是为家眷活命,缓和了语气:“大人既然是为家眷,人之常情,直说就好,又何必拐弯抹角呢,小女子自然应允,只是想请大人帮一个忙,不知意下如何。”
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特使眼神闪躲,微微抬头:“还请芸曦小姐明示,小人若能办到,绝不推诿。”芸曦点点头:“大人无需紧张,只是这武关城高池深,若是强攻,怕会死伤不少兵士,还请大人助我,事成之后,一定不会亏待大人,至于刚才所请,武关城破,我一定会派人去帝都散播消息,大人英勇,殉城武关。”如今已经容不得特使犹豫,只能点头:“在下听凭芸曦小姐安排。”
芸曦点点头,看向身旁的夏侯婴:“你挑选一千精兵,扮做大人副将,换上黑甲军盔甲旗帜,明日一早随特使大人败退武关,入城后修整,寻机会夺取城防,待我大军攻城之时,里应外合,攻破武关。”夏侯婴立刻跪地接令,起身之后不忘看着特使,似笑非笑的说道:“明日还请特使大人照拂。”特使刚才已经领教了夏侯婴的厉害,芸曦如此安排,就是防止他有异心,特使只能接受,不敢再有想法。
自从收到了芸曦的将令,樊哙虽然心中有气,却也是不敢违抗,只能带兵尽力抵抗丹阳兵士的全力进攻,且战且退,距离身后的大营也只有百步之遥。
刘三已经将大营之中的兵士辎重全部撤出,埋伏在两侧的密林之中,通往郢城的官道也布满了层层埋伏,只等郡守带兵入营,趁机将他们团团包围。
樊哙已经退到了大营门外,郡守派来的追兵近在眼前,樊哙大喝一声,所有义军兵士四散逃离,留下了身后的营寨。
刘三设立的营寨固守丹河两岸,城中已经断水两日,丹阳兵士们口干舌燥,如今只要进入大营,自然能够饱饮甘露,兵士们争先恐后的闯入大营之内。
副将起初阻拦,也没有兵士听他的,郡守拍马来到身旁,拦下了副将:“算吧,兵士们断水已有两日,大战两个时辰,早已口干舌燥,原本此战只为水源,就由得他们吧。”说完,郡守轻夹马腹,也朝大营走去,副将立刻赶上:“大人,此大营进不得啊,叛军很明显就是诱我们进入,为的就是将我们围歼在此,若是火攻,他们损失会很小。”郡守惨淡的笑了笑:“我又如何不知啊,这就是芸曦小姐的厉害之处了,她只用阳谋,即使我们明白她的目的又能如何,败局已定,不得不为啊,罢了,若是叛军围营,你就带着他们乞降吧。”副将苦苦相劝:“确实是败局已定,那大人又何必执拗啊,与我们一同降了吧。”
郡守进入大营,见到兵士们争先恐后饮用丹河之水,面上的痛苦也缓和了不少:“你看看他们,连年征战,无非是肉食者的私利罢了,又何必让他们和百姓来承受啊,你带他们投降,不过是留他们一条活路而已,谁都可以降,但是我不可以,否则就是害了你们。”
郡守虽然言辞恳切,但是副将不明白,还想规劝。郡守摇摇头:“我若是投降,麾下这两万兵士该如何安排,我若有反心,只需一声令下,麾下旧部皆愿相随,芸曦小姐虽然高义,又怎会不担心,若是担心,又怎会不防着大家啊,用我一人性命,换弟兄们的安宁,值得了。”话音刚落,趁着副将还在思索理由,郡守拔出腰间佩剑,架在脖颈,高呼道:“本将对得起帝国,对得起天地,也对得起麾下出生入死的将士,只可惜陛下负我啊。”话音刚落,鲜血如泉涌,喷溅出来,连饮水的兵士们都愣在原地,副将立刻下马,跪在身旁,哭喊道:“将军啊,你这又是何必呢,你一声令下,我必生死相随。”兵士们也都反应过来,扔掉手中物件,跪地叩首。
芸曦坐着马车朝大营走来,听到营中发出了响彻寰宇的哭喊声,忍不住哀叹:“帝国有此良将却不能重用,却又为何如此多心啊。”身旁的夏侯婴问道:“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芸曦苦笑:“丹阳兵士如此举动,一定是郡守自尽,他明知出城就是送死,为了解丹阳城断绝水源之厄,只能出战,为保存兵士性命,只能请降。只是他误会我了,怕我会因为他的原因,怀疑防范丹阳降兵,所以选择了自尽,可他不知啊,当日沛县城下,曹参也是这般,我又何曾有过疑心,只是可惜了这忠臣良将,厚葬吧。”
丹阳兵士见到郡守自尽,悲痛欲绝,此时樊哙带人将大门堵死,凶神恶煞的盯着大营之内,刘三指挥弓弩手,准备好了火箭,打算将丹阳兵士烧死在大营之内。
丹阳兵士各个面无惧色,打算冲出大营,与义军决一死战。火箭已经搭上弓弩,对准了大营中的无数草堆,突然身后响起停手的声音,刘三也是有些惊愕,无奈的放下手中令旗,转身看去,熟悉的身影正缓缓朝他走来。
刘三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搀扶着芸曦:“夫人你怎么来了,沙场刀剑无眼,等我歼灭了丹阳兵,自然会入城禀告的。”芸曦见到大营中的兵士,虽然身处绝地,依旧没有退却之意,心生怜悯:“丹阳军已至绝地,若是围歼,必然作困守之斗,我们损失必然很大,况且郡守已自尽,他是用自己的死换去兵士的生路,我们又何必斩尽杀绝啊。”芸曦已经下定决心,刘三低头不语,心中不忍放弃这到手的功劳。
芸曦缓缓靠近营门,丹阳兵士手中握着的长枪已经颤抖,等待着最后的拼杀。芸曦却是微微一笑,推开了刘三,制止夏侯婴跟随,孤身一人走入营中,丹阳兵士全都错愕的看着她,没想到小小女子,竟有如此勇气和胸襟,手中长枪也缓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