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到竹云轩,雅沁就把自己困在房中,即便是王大姐敲门,她也只是让把饭食放在门卫,等王大姐再次前来,饭食多半未动,门外轻轻的叹息声,诉说着房中的惆怅。
雅沁一直担心芸曦,此时正对着窗外暗自伤神,微风细雨,花团锦簇,此时在她的眼中如同阻隔的千山万水一般,遮盖了双眼,也阻隔了挂念。
又到了正午时分,店铺中酒客络绎不绝,但王大姐只在意将自己困在房中的雅沁,为了让她能用些饭食,每日都挖空心思,怎奈心病难医,也不知雅沁已经消瘦成了什么模样。
门外进来了一个年轻人,身着蓑衣斗笠,走进店中并未坐下,也不要酒,摘下斗笠,拍打落在身上的雨水:“这雨可真是晦气,连下了三日玩,我从郢城出来开始,到了吴郡也不见停,回去怕还是这样吧。”王大姐虽然心不在焉,思绪都在饭食之上,但郢城二字听的真切,立刻跑了过去,焦急的问道:“年轻人,你是不是提到了郢城,那里现在怎么样了?”那人抬头看了看,是个中年女人,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反问道:“想必你就是王大姐吧,我受主公派遣,来吴郡送信,雅沁小姐在吗?我有信要给她。”王大姐看了一眼二楼,无奈的摇摇头:“有信就交给我吧,她已经把自己困在房中七日了,谁也不见,小伙子,你一路辛苦,给你一坛老酒,暖暖身子吧。”那人并未接酒,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信件,递给了王大姐。王大姐看着信件上娟秀的文字,似曾相识,可惜自己不认识,正想问问信是谁送来的,却见那人已经远去,消失在风雨之中。
王大姐只能上楼,轻叩房门:“雅沁,刚才有人送信过来,说是从郢城来的,这字有些熟悉,可惜我不识字,你快来看看吧。”雅沁失神的看着窗外细雨连绵,原本也是打算枯坐一日,听到王大姐说有信送来,还是郢城来的,想到的只有芸曦,立刻起身开门,接过信件,信封写着雅沁亲启四个字,娟秀圆润,正是心中记挂之人所书,开心的落下了眼里,看着王大姐,笑着说道:“是她,这信是芸曦来的,她肯定没事。”
雅沁立刻回房坐下,轻轻打开信封,信上所书,雅沁亲启,我已经回到平川,戚婷儿不知所踪,刘三虽无情,但我依旧难下决心,后来刘三救我,虽然知道他另有目的,但昔日情谊浮现眼前,还是留下了他,只能闭门三日,心情平复才书信于你,莫要怪我。郢城我用计攻破,开仓放粮,收平日鱼肉百姓之富户钱粮,散于百姓,一如当日之东陵,百姓安居乐业,郢城民心已经收服。还是怀念与你在桃花源的惬意,只是眼前事忙,希望你我能在帝都重聚,摘星楼之上,摆酒宴相候,芸曦亲笔。”看完书信,雅沁将书信收好,开心的扑向了王大姐,紧紧的抱住了她:“大姐,芸曦没事,她还拿下了郢城,如今民心归附,邀请我去帝都摘星楼赴宴,我也不能闲着。”雅沁还想继续说下去,王大姐捂住了她的嘴:“要做什么都好,先把饭吃了,看你都瘦成什么了,再好好睡一觉,一切等明日再说。”雅沁知道,王大姐是为她好,乖巧的点点头。
收到芸曦来信,雅沁轻松了许多,饮食和睡眠也一切如常,旁晚时分,虽然窗外依旧阴雨连绵,她却深深沉睡,烦躁的嘀嗒声,丝毫不能影响到她。
深夜时分,一匹快马闯进了吴郡城,马上之人全身湿透,神情疲惫,入城之后未有丝毫停歇,直奔怀王府而去。
怀王此时已打算入睡,自从定陶惨败,楚南战死,他已经许久没收到过战报了,他自己也很清楚,帝国依旧势大,除了东陵的芸曦,其余义军都陷入了苦战,声势最大的陈胜吴广,已经被完全平定,他让宋义守住黄河南岸就好,为的就是保存实力,以求自保,没有战报送来,就是最好的战报。
怀王满意一日的平静,正要起身入后堂歇息,刚刚入城的探马已经冲进了大厅,见到这模样,怀王心中生出了说不清的紧张。那人也无信件拿出,急切的报告:“大王,三日前王离大军进攻邯郸,邯郸告急。”怀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王离围困巨鹿,侧翼的邯郸已经是孤城,为何会转而攻打邯郸,如果邯郸城破,王离可以东进,也可直接南下,自己所在的吴郡随时会面对王离大军的兵锋,但宋义项云也无法召回,不然会落入两面受敌的境地,一时间束手无策。怀王怀疑消息的真实性,试探的问道:“这不可能,王离陈兵巨鹿月余,怎么会转而攻打东面的邯郸,消息是否准确。”探子点点头:“小人就是从巨鹿前线而来,上将军多次收到赵国的求救信函,就在几日前赵都邯郸地震,死伤无数,王离趁机分兵,邯郸危在旦夕,上将军请求大王定夺。”怀王气急败坏:“定夺定夺,要本王如何定夺,楚南孤军深入,惨败身死,如今王离转而东进,我军只有三万,本王还能怎么定夺。”门外走进个文士,是宋义离去之前引荐的,充当怀王智囊。他轻轻拍了拍探子肩膀:“你奔波多日,也累了,兹事体大,大王也不能草率定夺,你先回去吧,明日再来。”探子点头离开。
怀王抬头看了一眼文士,没好气的说道:“先生,你说的轻巧啊,你告诉本王,该如何定夺,别说明日,就算再过五日,这样的形势,依旧无法定夺。”文士自然明白怀王的难处,故作高深的说道:“大王的意思,微臣自然明白,如今吴郡已无兵可派,邯郸如果不救,王离可以越过巨鹿南渡黄河,也可以东进,平定齐地叛乱,黄河千里,我们无处可守,只要他想南下,能够立刻包围吴郡,大王危矣。”听到这话,怀王更加恼火:“当孤是三岁孩童吗?这些岂会不明白,说出来,无法就是徒增焦虑,还有何用,也不知道宋义安的什么心,临行前把你推荐给本王,就会落井下石。”文士听后,没有半分不悦,反而大笑:“大王说的好,微臣若是想落井下石,在门外听到这消息,直接转身离去不是更好,何必进来招惹大王。”怀王不笨,自然是听出话里有话,脸上变出了恭敬的神情,行礼道:“刚才是孤浅薄了,还请先生不要计较,事态紧急,孤也是太过心急,还望先生教我。”怀王虽然遇事急躁,但能屈能伸,还算可辅佐之人,文士微笑着点点头:“大王气魄,微臣佩服,若要救巨鹿难,若是救邯郸,却也不难。”文士说的话怀王完全听不懂,疑惑的看着他,正要发问,文士继续说道:“大王,邯郸位于太行山东侧,常发地震,名将李牧身死,赵国灭亡,也是由地震所起,王离明白,地震之后,必有灾祸,所以他派兵围困邯郸,只为等赵国自乱,地震之后,灾祸皆是源于民怨,而民怨多起于无粮。邯郸兵祸必救,但我们无兵可派,但救援邯郸本不需派兵,救援粮草就好,大王只需派出几百兵士,押运粮草救援邯郸,赵国内乱自解,赵都邯郸,城高池深远胜巨鹿,王离自知无力破城,只能退去,到时只需上将军守好黄河南岸,吴郡危机自除。”听到文士这话,怀王好似醍醐灌顶一般,心情舒畅,忧虑消除,突然想到了什么,怀王眉头紧锁。文士似乎早已预料到一般,已经带着轻松的笑意:“大王可是在担心粮草的问题,微臣听说吴郡城内有一美人,为了百姓生计,亲自派人运送粮草入城,也不愿赚这违心的银钱,被百姓称颂。”怀王看了一眼文士:“你说的是竹云轩的雅沁小姐吧,她是项将军的红颜知己,美貌可称天人,本王就差点性命不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文士摇摇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王误会微臣了。微臣提到她,不是因为美貌,而是她的那份仁爱之心,大王只需要派人把邯郸百姓所受的灾祸告诉她,想必雅沁小姐不会无动于衷的。”怀王赞赏的看着文士,大笑道:“先生好谋划,未派一兵,不援一粟,可救邯郸,能退王离,即便管乐也不过如此啊,只是先生从未透露姓名,还请告知。”文士笑了笑,拂袖转身而去,留下一句:“我本天涯稽留客,何需留有身后名。”留下怀王看着这飘然离去的背影,感叹道:“真是高人啊,只可惜不愿长留本王身边。”
文士离开了怀王府,看了一眼北方,惊恐的擦拭着额头的汗珠,苦笑道:“范老先生,我不过就是赌钱输给了你,你想激项少主渡河,为何要把我卷进去啊,不过这高人当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原来这一切都是源于范老,这文士曾赌钱输给了他,没钱付账,求范老宽限些日子,范老要求他答应三件事,输的钱就不用还了,文士无奈,只能答应。项云自从到了巨鹿前线,处处受制于宋义,但他因为雅沁的缘故,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反抗,范老心中着急,正巧邯郸惊变,王离分了五万大军围困,范老便想到利用文士,让怀王放雅沁离开吴郡,项云没了后顾之忧,也就不用受制于宋义了。
或许是几日来都不能安心休息,直到日上三竿,雅沁也并未起身,王大姐带了早餐,推开房门,见到雅沁还在熟睡,笑着摇摇头,放下餐盘,又轻手轻脚的离开,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文士带了两个兵士走了进来,王大姐正巧下楼,走上前说道:“三位客官,怎么这么早就来饮酒。”兵士有些急躁:“掌柜的,我们不是来饮酒的,有事要找你们东家。”听到这话,王大姐面色有些阴沉:“这位军爷,我们竹云轩可是有什么错处,大早上的就来兴师问罪吗。”文士狠狠的瞪了一眼身后的兵士,微怒道:“你们两个给我出去候着。”两人耀武扬威惯了,今日不想触了霉头,悻悻离开。文士立刻行礼,陪着笑脸:“掌柜的海涵,我是怀王府的幕僚,有事想求见张老板,手下兵士无礼,冲撞了掌柜的,还请您看在项将军的面子上,别跟他们一般计较。”既然提到了项云,王大姐也不好再发怒,依旧没好气的说道:“我们东家这几日劳累,暂未起身,你走吧。”文士并未离去,而是笑了笑,寻了张桌子坐下。王大姐还未见过脸皮如此厚的人,怒气冲冲走了过去:“你这人好不要脸,别坐我店里,影响老娘做生意。”文士还是有几分涵养,依旧笑容不减:“听闻竹云轩的老酒是吴郡一绝,今日也无事,还请掌柜的上两坛给我吧。”既然有生意,王大姐也没有理由拒绝,转身去拿酒,放在桌上的时候留下一句:“就这般模样,还要两坛,也不怕把自己喝死。”文士僵硬的笑了笑,抽搐着眼皮,自酌半碗老酒,细细品味。
时间已至正午,雅沁才从睡梦中醒来,身上的倦意尽消,看着桌上摆放的茶点,轻轻摇头:“不能再这样放纵了,只有我偷闲,大姐一个人也太辛苦了。”雅沁想去帮忙,收拾妥当,缓缓的推开房门,文士抬头,正好看见她纤细的背影。
雅沁到了大厅,并未看见王大姐,正打算去后院寻找,身后传来了文士的声音:“敢问这位姑娘可是竹云轩老板,果然如出水芙蓉,圣洁高贵。”这些夸奖雅沁听的耳朵都起茧了,只是转过身子,微微点头示意:“这位客人谬赞了,小女子蒲柳之姿,当不起圣洁高贵的赞誉。”没想到雅沁不吃这一套,文士也有几分吃惊,继续说道:“张姑娘请留步,在下是怀王府的幕僚,今日有事,是特来寻姑娘的。”听到怀王府三个字,雅沁自然忘不掉之前发生的事情,双眼警惕的看着他:“怀王府找我有什么事,我和你们那位大王没有半点关系,若是要酒,找掌柜的就好。”文士立刻起身行礼:“大王因之前的作为懊悔不已,托在下致歉,不过我今日前来是为了百姓的生计,还请姑娘允许在下说完。”既然是因为百姓,雅沁自然不会拒绝,点点头,听文士把邯郸发生的事情说完。雅沁眼中闪着泪花:“如今天下动荡,民不聊生,不想还要降下天灾,百姓们太难了。不知道先生询问是为何,能有什么帮到无辜百姓的,我必然不会推辞。”雅沁果然有颗悲天悯人之心,文士犹豫了片刻:“大王有心派五百兵士押送粮草救援邯郸百姓,可是前几日粮草都送去了巨鹿前线,如今府库空虚,听说姑娘之前为了吴郡百姓,亲自送粮入城,解百姓于倒悬,托在下来求姑娘相助。”雅沁很想帮助,但怀王此人她是见过的,表里不一,还是要留个心眼:“帮助邯郸百姓,我必然愿意,只是这怀王我不相信,粮草我需要自己押运去邯郸,押运的兵士也要听我调遣。”没想到雅沁真的愿意,未曾劝说就自愿离开吴郡,文士惊讶的点点头:“姑娘说的一定办到,押运兵士听姑娘调遣,运输线路也由姑娘来定,只是不知需要多久可以启程,邯郸百姓怕等不了太久。”雅沁明白事态紧急,还好此时春收已过,想必购买粮食并不困难:“三日,三日后的清晨,你派人带好车驾,来竹云轩。”文士千恩万谢,转身离开了竹云轩。
自从收到信件,雅沁就很羡慕芸曦,她可以为打破世间的混沌出一份力,如今自己也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要亲力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