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曦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走廊最深处的房间,那里虽然最为昏暗,但更加适合休息,此时的她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拿下了郢城,芸曦也卸下了重担,逝去的弟兄们得以安葬,也对得起留在这里的英灵。她轻轻坐在床边,屋内没有灯火,安全被黑暗笼罩,似乎还有潮湿的阴寒,芸曦对这些都毫不在意,抬头看了一眼屋外的阳光,似乎只有这昏暗的角落才能让她得到救赎。
芸曦闭上眼睛,眼角流下泪水,也不知是对前事的悔恨,还是对未来的怅惘,脱下鞋子,静静的躺在阴冷的木床上,陷入了梦境。
屋外的角落,有一双眼睛看着寂静的房间,直到芸曦模糊的身影完全融入黑暗,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叹息,只有手中宝剑,闪烁着幽暗的赤红光芒。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还有急促的喘息声,脚步声很轻,但喘息的声音却很粗重,明显是很紧张,原本也打算休息一会的刘三,突然间来了精神,死死的盯着传来声响的走廊入口。
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了走廊的入口,不算高大,却很健硕,一只手藏在怀中,不停的向两侧张望,时不时还会向身后投去余光,但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走廊尽头那间昏暗的屋舍。
刘三大概能猜到这人是来做什么的,自从离开平川,就一路保护芸曦,终于等来了机会,救下芸曦,或许她就能给自己一个留下来的机会,先入关中者王之,怀王这个允诺已经天下皆知,芸曦是女子,只要能留在她身边,若是能先入关中,破咸阳宫,称王的只有自己,此时郢城一破,咸阳宫近在咫尺,又怎能放弃。
刘三藏身在黑暗之后,怀中紧紧抱着赤霄剑,生怕这点血红惊扰了眼前的刺客。那人精力全在尽头的房间,根本没有发现身旁黑暗之中还藏匿着人,当他从刘三身旁经过,透过微弱的阳光,刘三已经清楚看到,藏在怀中的是一把匕首,他手中长剑可是神兵利器,小小匕首,想要击败,那是轻而易举,只等匕首划破黑暗,芸曦惊醒的那一刻,就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那人到了门外,并未着急推门进入,而是透过门缝向内张望,仔细听着芸曦微弱的呼吸声,确认已经熟睡,才轻轻的推开木门,进入了房间。刘三此处距离房间还有十几步的距离,若是那人立刻动手,必然是救援不及,立刻离开了藏身的黑暗,飞起几步,赶到了房门之外,还好那人内心紧张,眼神都在木床上侧身的背影之上,并未发觉到门外的声响。刘三俯低身子,透过门缝看去,那人轻手轻脚的靠近芸曦,此时只有三步距离,但芸曦已经毫无察觉。此时的刘三觉得每一次呼吸仿佛经历百年,心中也是难下决心,若不是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下芸曦,怕她不会再次接纳自己,但若是迟了,芸曦伤在那人手中,自己必然失去一切。
就在刘三思虑之时,那人已经从怀中抽出匕首,聚过头顶之时,寒光凝固了整个房间的黑暗,那人眼神中的凶戾,更是凝结了芸曦周围的阴寒气息,刘三已经不能再等,抽出怀中的赤霄剑,打算推门而入。
刺客距离芸曦只剩一步,脚步落下之时,顺势刺下匕首,必然能够贯穿芸曦身体。嘴角微微上扬,阴冷的微笑,带着决绝的狠戾,刺客脚步落下,刘三心中懊悔,一吸之间,自己必然是无法赶上。
刘三推门闯入,感觉有血红色的液体喷溅到了衣袍,随后听到了一声惨叫,他惊的呆在了原地,眼前浮现出和芸曦一同经历的一切,对权利的渴望迷失了自己,悔恨顿时喷涌而出。
芸曦的质问惊醒了陷入迷茫和悔恨的刘三,她指着那人问道:“你是何人,是要刺杀我吗?”那人恶狠狠的盯着芸曦,再次举起了匕首,咒骂道:“你这个贱人,尽是些下三滥的招数,竟然在地上摆了钉子,即便如此我,今日你也是必死无疑。”芸曦害怕这郡守府还留有郡守的人,故意找了走廊尽头最黑暗的房间,只是依旧不放心,脱鞋的时候,顺手在床前摆了不少铁钉,黑暗之中根本看不见,谁知此人被刺穿脚面,依旧没有倒下,此时的芸曦已经无处可躲,或许如同这尽头的房间,命运也到了完结,她缓缓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匕首落下的那刻。
匕首划破黑暗,伴随着此刻的嘶吼:“去死吧。”即将落下的时候,赤红的长剑从身后贯穿了刺客的胸膛,喷溅的鲜血染红了芸曦白皙的脸庞和杏黄的衣裙,发丝上也滴落着浓稠的血液。那人手握匕首,不甘的跌倒,匕首从手中滑落,割破了芸曦洁净的裙摆,清脆的撞击声过后,房间又陷入了黑暗。
即便此刻的尸体阻隔了芸曦的视线,她还是能通过透出的赤红剑锋知道来人是谁。芸曦根本不想过多的理会来人,轻轻叹了口气:“你怎么来了,想必已经藏了很久吧,那人就是从你眼前经过的,若是没有这些铁钉,又会如何。”刘三知道一切都被芸曦看穿,立刻解释:“夫人,是我鬼迷心窍,打算在关键时刻救你,期望能够原谅我,还好夫人机智。”说完之后,自己尴尬的笑了两声。芸曦不想见他,收起双腿,身上的血污也不理会,已经侧身躺在木床上:“我真的很累,你走吧,记得把这尸体也带走。”刘三也觉得尸体留在房中不合适,立刻搬走,扔进了花园,但他却没有离开,又回到了房中:“夫人,我知道错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即便是护卫马夫也好,请让我留下吧。”芸曦并未答复,而是开口问道:“记得当日我扔给你一把长刀,有没有砍下戚婷儿的脑袋。”刘三没想到芸曦会这么直接,一时间手足无措,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芸曦轻声笑了笑,笑声中充满了戏谑:“你是放走了她吧,怕还让她以后去找你。”刘三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藏着怨毒的盯着芸曦:“夫人,你是在试探我?你还在我身边藏了多少人。”芸曦实在疲倦的很,只是这刘三不愿离开,不情愿的答道:“你又觉得我会藏多少人,不过是县衙老郎中,实在看不惯你的所做所为,托人告诉我罢了,好歹也是夫妻,在你眼中,我竟是耍心机的小人,罢了,你快些走吧,真的很累了。”原来是自己小人之心,刘三后悔那样的质问,立刻和颜悦色的说道:“夫人,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时间起了恻隐之心,戚婷儿我不会再见,还望夫人能原谅我这一次。”芸曦已经有了几分怒气:“戚婷儿?你还是在避重就轻,我不肯原谅你是因为什么,你心中明白。确实,因为戚婷儿的事情,我曾在吴郡一夜未眠,枯坐石台,也曾扪心自问,哪里对不起你,或许是没有她柔媚动人,又或许是对你发号施令吧,但我就是这样,成亲之前你也知道,我必不是困于闺阁,甘心相夫教子的女子,若这是我的错,那就和离吧,但你要求原谅,不是对我,而是要去求那些因为你而死在郢城的弟兄,快走吧。”虽然说了很多,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全部掏空,但芸曦反而觉得更加沉重,眼中也滑落着泪珠,竟比当日收到信件之时更加强烈。
刘三沉默的站在原地,此时的他内心也在斗争,他已经分不清自己,不愿离去的原因是因为眼前这蜷缩的女子,还是那高高在上的王位,或许都有吧,又或许自己只是想随性而为。
过了许久,寂静的房间已经忘却了两人的存在,刘三突然转身,决绝的走到了门外,轻轻的拉起房门,即将关闭的一刻,开口说道:“夫人,你好好休息,我不会逃避责任了,弟兄们的死我会想办法弥补,你安心休息吧。”躺着的芸曦内心也在挣扎,听到刘三这话,嘴角露出了浅浅的微笑:“那好吧,你就去找曹参,帮助他抚恤战死的兵士,开仓放粮,收拢郢城的民心,见到樊哙,不要再起冲突了,我要好好休息几日。”刘三点点头,木门完全关闭时,深情的看了一眼木床上稍微舒展的女子。
刘三离开之后,见到了樊哙,也真诚的认了错,把芸曦遇到刺客的事情告诉了他,平静的郡守府再起波澜,所有的仆人婢女全部被核查,包括仔细检查了住所,发现了不少藏匿利器之人,全部被投进了狱中。
三日之间,刘三辅助曹参,收集户籍文案,核查郢城人口,返还了被抢夺的百姓钱粮,搜刮城中富户家中财物,将那些平日里鱼肉百姓的富商全部赶出了郢城,百姓爱戴,报名参加义军的百姓人数过万,一时间,声势浩大。
帝国溃逃的兵士跟着郡尉逃到了丹阳城外的军营,此刻战事正酣,郡守正带兵全力攻打丹阳城,双方死伤惨重,暂时没空搭理逃回的郡尉,只让他在大营等候。
夜晚时分,一日强攻,依旧没能攻下丹阳城,郡守带着疲惫不堪的兵士撤退回营,刚进军帐,就见到了灰头土脸的郡尉。郡守还未开口,郡尉立刻跪下请罪:“大人,下官无能,丢了郢去,只带着几百残兵逃出,还请大人治罪。”郡守攻城十多日,依旧无法破丹阳,原本心中就有气,听到郡尉这么说,飞起一脚,将他踹到一旁,怒气冲冲的坐到了大帐正中的木椅之上,郡尉虽然疼痛,依旧趴在地上,不敢叫喊。
肃杀之气弥漫了整个军帐,过了许久,才略微有些许淡薄。郡守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愤怒和斥责:“说,到底怎么回事,前几日不是传回消息,引诱叛军入城,大败叛军,斩杀过半吗?怎么没有两日,你就把郢城给丢了。”郡尉心中胆怯,磕磕绊绊的答道:“回禀大人,起初按照大人计策,收缴百姓钱粮,迫使他们逃难去平川,确实引诱了叛军入城,前后夹击,大败叛军,斩获颇丰。谁知过了没两日,叛军竟然卷土重来,扮成逃难百姓,打算重回郢城,我让兵士拦下他骂我,不让入城,叛军佯攻西门,南门叛军突然制造混乱,攻下城门,此时兵士已在西门迎敌,驰援不急,郢城失手,下官只能带着剩下的几百兵士撤退来但因为,禀告大人。”郡守听郡尉这么说,心中怒气渐退:“照你这样说,多半是叛军主将回来了,声东击西,制造战机,多半是那位吴家二小姐的手笔,平川死局都让她破解,你败给她不冤。”郡尉听郡守这样说,明白是原谅了自己战败的过失,打算夺回郢城:“请大人再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只要五千兵士,若不能夺回郢城,只愿战死城墙之下。”郡守神秘的笑了笑:“你下去休息吧,郢城很快就会回到本官手中。”郡尉不愿错过建功立业的机会,再次请战:“大人,叛军可以出其不意,攻破郢城,此刻他们一定志得意满,若下官连夜带兵杀回,一定能攻下郢城的。”郡守摇摇头:“若是其他人,或许你这计策可行,但这吴家二小姐不同,她怎么会让你用她的谋略打败她,想必此时的郢城已经入铁板一块,别说五千兵士,即便给你一万,也是拿不下来的,况且本官必须得在这几日拿下丹阳,不然帝都大人必定要问罪。”郡尉心有不甘,愤恨的说道:“那大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叛军在郢城洋洋得意吗?”郡守并不着急,胸有成竹的说道:“你以为我没有后招吗?那芸曦小姐虽然机智过人,但毕竟只是个女子,或许此刻已经魂入黄泉了,她一死,郢城必然大乱,只要拿下丹阳,我五万大军回师,郢城旦夕可下,何必心急。”郡尉心中胆寒,原来郡守从未相信过自己,怕留下的刺客原本不是为了叛军,而是自己吧,若有一丝自立之心,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郡尉告退,离开了营帐,此刻的他想的已经不是夺回郢城,建功立业,而是如何保命,偌大的军营,他已经萌生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