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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南风烈烈吹黄沙 > 第183章 铜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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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雪声,哭喊声。

又是一个不眠夜。

江绾抚摸着她冻得发疼的脸颊,环顾着四周数不尽的流民。

前方就是广济天下的铜山寺,到了那里,他们一行人也就可以结束这种假扮流民的生活了。

“多亏前阵日子风餐露宿,让大家看起来都面黄肌瘦的。随着他们走了这么久,除了杀了几个不长眼的,倒还真没什么可疑的人。”玉枝悄声道。

她轻轻翻动包袱,从中找出了一条破旧的毯子,裹在了江绾身上。

“只是这边好生奇怪,明明都是拖家带口的出逃,滨州来的,漳州去的,却只见老弱病残,鲜少......”

“看,那些人又来了。”江绾打断她的话,抬了抬下巴向远方看去。

众人寻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几名身披‘袈裟’的僧人背着馕饼,正在向野滩中休息的流民们挨个派发着。

收到的馕饼的人都顺从地跪在地上,跟随着僧人念诵经文,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救济了。

“明明是铜山寺的僧人,为何要半夜悄悄下山派发救济粮?难不成是怕山匪打劫?”宋惟不明所以,他们昨夜还未到此地时,也遇到过这群人。

“披张破布当袈裟,剃个秃头就成佛了,呵。”江绾笑笑,乱世之中见风使舵之人可不少,这些涩口的经文听起来显然不是佛家所教。

“来了。”玉枝见那几人注意到了他们,连忙别过头去回避视线。

“施主们。”不一会儿,这几个假僧人果然围了上来。

“施主们是刚来此处吧,风餐露宿的,何不上山去住?”其中一名僧人问道。

他的视线落在那几名看起来还算健康的男丁身上,面上的笑意渐渐加深。

“月黑风高的,哪里找得到上山的路呢?”宋惟一边说着一边顺势挪到众人身前,他腿下压着短剑,浑身上下的肌肉都透露着警惕。

“阿弥陀佛,小僧的师父乃是普乐菩萨托生,感念人间疾苦,下界普度众生,不论男女老少、不论高低贵贱,皆可入我佛门。此地的百姓,大多孱弱无力上山,所以小僧才与师兄弟们日日下山救济。但小僧观诸位腿脚健全,若是需要吃食、住处,可随我们一起上山。佛家以慈悲为怀,只需日日赞颂菩萨恩德就好,无需再做其他。”

小僧弥微微躬身,言语间满是谦卑。

“要真如你所说,那你们寺中岂不是......”

“如此可就太好了。”

宋惟刚想争辩什么,就被江绾出言打断。

她挪着膝盖跪拜上前,近乎祈求道:“我家双亲早在流亡中病逝,弟弟又身负重伤,急需治伤的草药,不知寺中可否施舍一二?”

“自然可以,师父常说人命虽贱,但善念无边,救一人便是救百人。待我们发完救济,你们可随我们一同上山入寺。”说着,小僧微微合掌,转身又向其他流民走去。

“我......”宋惟有些怔愣,他不明白江绾为什么突然对他的伤那么上心,难不成是因为那次他在暗巷中杀出重围,被她赏识了?

“我的伤也没有那么严重,其实还可以......”

\"闭嘴。\"江绾打断道,转头给了他一个眼刀。

宋惟对此不明所以,环顾四周向众人看去,只见周围人都给了他一个噤声的表情。

“一个寺庙就算有大户供奉,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吃食,你没瞧见那几个僧弥看你时,眼睛都在放光吗?”玉枝悄声打趣道。

“我......”宋惟欲言又止,他确实察觉出来了,可这和江绾提起他的伤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的人就在铜山寺中,那什么师父来路蹊跷,这周边又几乎没有青壮年。她特意提起你负伤之事,是怕他们将你与我等分流,到时候找起来就麻烦了。”玉枝见宋惟想不通,连忙解释道。

“所以他们......”宋惟的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

漳州山匪这么长时间都绞杀不尽,必然已经有了固定的人流来源,那么,这片土地又该有多少个铜山寺,有多少个‘普乐菩萨’呢?

他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愧疚之情,那年他打下漳州冲锋在前,全心全意为了功名利禄,可如今看到了战后惨状,切身体会到了这些万般不由己的百姓,才终于明白自己当初做了何等错事。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江绾见宋惟神情落寞,开口宽慰道。

“我们唯有抓紧一切机会,走在刀尖上,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扭转这里的局面。”

她盯着僧人们渐渐干瘪的包袱,裹紧漏洞的麻布毯子,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

这里的一切一切,何曾没有她的手笔。

如果她的欲望可以不要那么肆意生长,如果她的眼界可以再宽大些,想法再成熟些,是不是会有更好的决策呢?

“走吧。”

江绾拾起身旁的木棍,带着零零散散却又无形凝聚的手下们,向那一群斜披着破布的假僧人走去。

这一夜,枯枝再次划破了她皴裂的肌肤,就像几年前在淮州探寻秦二的驻扎地一样,她拖着筋疲力尽的身躯,试图给这片荒芜的土地,带来一丝生的希望。

只因为那年的平华城中,是她的亲朋邻里,而如今的漳州城里,是她的子民。

铜山寺不远,但路途隐秘,待他们一行人走到时,天都还没有亮起。

众人已然筋疲力尽,但僧人们反倒更加精神抖擞了。

他们给江绾一行人指着西边的炊烟,告知他们那边就是领斋饭的地方,又将他们引到寺中空房,找来药膏为宋惟上药。

一切妥帖至极,仿佛真的是慈悲心肠,直到晨诵之前,终于有人摸到了他们的住所。

来者是个瘦瘦小小的男人,他刚见到江绾便迫不及待的跪在了地上,焦急地汇报道:“原是从邻县来此四人等候,两个被他们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一个被唤道了那主持身边,现在脑子都不清醒,早就把这事儿忘了。”

“还好小人力气小、个头小,他们把小人留在了寺中打杂。”

那人说着,从破旧的袈裟下神秘兮兮的拿出了一个包袱。

“您快走吧,越快越好,他们已经在商量你们的去处了。”

江绾接过包袱掂量了一下,问道:“这些东西为何不放在滨州?”

“唉。”那人叹气一声,回道:“漳州作为皇城要塞,原本机密楼就设在此处。”

“先帝有没有再启用小的不清楚,但您要的东西,只有这里有。滨州有官,漳州有匪,这东西落入匪手中没什么,但若是落入官手中......”

那人欲言又止,江绾点了点头,顺手拿起了桌上的佩刀。

“知道了,我们这就走。”她说着,向身后众人示意。

“这就走?”宋惟惊骇道,他还是没搞清来此是为了什么,好像他们所有人都在瞒着他一样。

“马棚在左侧光华殿围墙之后,都是土匪劫来的好马,脚程快。”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理了理袈裟,“小的要去晨诵了,望您一路平安。”

“你也是。”江绾回道。

他们不再休整,背起行囊就踏上了离开的路。

一路上,众人都似是知晓前路凶险般,埋头赶路、一言不发,唯有宋惟,他什么也不清楚,更不敢多问,生怕江绾一言不合把还未痊愈的他扔在这种鬼地方。

直到临近埼玉县,他们才终于选择了一家看起来规整的客栈歇脚。

半人长的圆桌被众人围绕着,江绾郑重其事的打开在铜山寺拿到的包袱,她将里面绣纹绮丽的衣袍缓缓铺开,只见深蓝色的缎面前胸,绣着一只黄喙乌鸫,它的羽毛绣线平直、质地坚硬,还透着一种像是动物皮毛般的光泽。

“从未见过这样的针线。”一名属下观摩着这身不寻常的官服,不禁感叹道。

“这是发绣。”张歆语气淡淡,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他从小到大见过的不计其数。

“发......发绣?”刚刚还在赞叹的属下连忙捂紧了自己的头发向后撤去。

“您快换上吧。”玉枝催促道,“锦衣、虎符、青诏,这下就算是去面见陛下,他都得犹豫三分。”

江绾盯着雌乌鸫褐色的眼睛陷入了沉思,想要收服赵时洲残部,她必须有一个能唬住万军的身份,而假扮南阳王的亲眷又没有那么大的脸面,那她最擅长也最了解的,就是皇城中的一切,包括先帝赵弘。

机密楼里曾经都是为皇帝秘密办事的使臣,而这座矗立于漳州的主子,在赵弘继位赶走方润田后,就被彻底摧毁。

她不清楚赵弘有没有再次启用,但她清楚,如果赵弘豢养检查各处的秘密使臣,那这些人,一定不会是女人。

江绾环视一圈,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张歆的身上。

“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