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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事要从何说起?

是16岁参加青年奥运会即获得金牌,还是5岁时第一次摸到反曲弓,即产生无法抑制的兴奋?

说这些,在末日背景下似乎都没有意义。

那还是从遇到她开始讲起吧。

当荣耀和尊严褪色,生活的基调只剩下吃喝拉撒的动物本性,喜欢上一个人,似乎是格外异常,也闪闪发光的。

她看起来就跟别人不同。

我在了望台,只是一眼,就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走,真是一件奇妙的事,要知道,她戴着面巾,我甚至没看清她的脸。

也许是前世的缘分?

我还没有真正地谈过一场恋爱,有点美好的憧憬也正常吧。

其他异能者都笑我是纯情小男孩。

末世初期,拥有异能即意味着拥有择偶权,何况我在基地里大小是个队长,握着权力却不使用,犹如抱着金子饿肚子。

不是没有漂亮的女性。

这时候的女人数量还不算太少,况且动物园基地也是池城首屈一指的大基地。

不是没有欲望,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环境,放任欲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那是为什么呢?

我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

因为只要肯将就,就算无法忘记一个自己得不到的女人,也不至于太难受,找点乐子排遣寂寞,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么,以前参加比赛也不是没见过其他运动员这么玩。

想不通。

也许是清高?

也许是……

不过总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意思?

后来在赵副手的牵线搭桥下,我试着和一个跛脚女人相处,她叫小翠,是夏颜的小弟黑皮和牛德华捡来的,以前似乎受过不少苦,沉默寡言但是很会干活。

小翠有一点像夏颜,不是容貌,是一种感觉——也许所有末世存活的女性都有这种底色,沉静的面容下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泥沼。

我试着接受她。

令人意外的是,她不肯接受我。

那样沉默的一个人,反抗起来却很激烈。

“我现在拥有两个哥哥,他们尊重我,保护我,我不用出卖身体。我在食堂工作,用劳动换取食物,不是米虫,我的脚是瘸的,也没有异能,但是并不意味着你比我高一等,我不需要你勉强的施舍。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谁,我心里想的也不是你,不要再来了,你让我的生活一团乱。”

我打听之后得知,小翠喜欢的是朱大厨,牛德华的姐夫。

朱大厨始终无法走出妻儿惨死的阴影,面对小翠的示爱,一再逃避,只把她当妹妹。

怎么会有这种不合常理的事?

论长相,我是基地有名的帅哥。

论年龄,我和小翠相仿,而朱大厨比她大了一轮。

何况,我有异能,朱大厨只是一个厨子。

我有些郁闷,找赵副手喝了一顿。

赵副手前面都在附和我,后面喝多了,讲了真心话,“鹰队,我这样说,我就这样一说啊,你别往心里去,朱大厨虽然啥也不是,但他对老婆孩子那是真心惦念,这么重情重义的男人,就是没有丧尸之前都难找。你没有不好,哪里都挺好,只恨兄弟我不是女的,要不然就……”

我笑了。

喝完最后一瓶,回去睁着眼到天明。

赵副手后面还有话没说。

我条件不差,哪里都好,但是也不够顶尖,所以得不到想要的女人。个性清高,但是清高得不彻底,不肯堕落,随意欺压别人,但为了生存也识时务。

狮王在的时候跟狮王。

狮王死在眼前,又立马向林啸野表忠心。

拳头让人屈服,但要想叫人看得起,却得有点心气。

也许小翠正是看出这一点,才瞧不上我吧。

关键时候,朱大厨会保护她。

而我,应该会权衡利弊再决定。

整夜辗转。

临到天明,我出了一身汗。

小翠都能看清的本性,夏颜那么聪明,应该更早就看清了吧,也就是说即便林啸野死了,她都不会看我这样的男人一眼。

可我对她是真的……

有的男人即便只有三分真心,也会用十分的行动去爱,而有的男人即便有十分真心,所出之力,也不过一分。

你是要这三分真心,还是这十分的真心?

心里跳出奇怪的声音。

就像另一个自己在对我絮絮低语。

就像是电影的画外音。

我听到了,但是没有听进去,这样的声音谁在一生中都会听到几次吧,但谁又能听进去呢?

我在等待机会。

林啸野果然死了。

他这样的人,树大招风,过刚易折,苟不到最后就很正常。

夏颜呢?

夏颜竟然选择殉情?

啊,真是个傻女人,男人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说到底,男人和男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她怎么可以浪费自己?

我没有趁虚而入。有的女人伤心了,需要依靠,有的女人则会变得异常尖锐。夏颜是后者。

我努力维持基地的运转,我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解药,时间会把她拉出来,我需要做的,就是在她想出来的时候拉她一把。

总归要活着,才有未来。

事情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

直到——

池城为什么会塌陷?

怎么还会有比丧尸病毒更糟糕的情况?

一夜之间,蛇山消失,残存的城市消失,方圆百里的一切都消失了,别说人类,就是丧尸都难逃。

我是风异能者,存活还算容易。

我到处找夏颜,担心得胆水都要涌出来,夏颜的异能,面对自然灾难很难发挥,所幸,她还活着。

女人站在废墟之上。

眼睛像是纯净的紫水晶。

唇边挂着悚人的笑。

疯了。

我心想,怎么会有人看到人间炼狱还能笑出来?

很快,我明白了她的笑。

地缝还在扩大,曾经坚实的土地上下翻腾,如同水面上的荷叶随波涌动,夏颜看准时机,毫不犹豫跳进地缝。

她想死。

也许她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

千钧一发之际我用异能救下她。

她感受着风的承托却毫无波澜,面容绮丽,神情平静,声音淡淡的,利箭似的刺穿我。

“虽然同样是风,但你永远无法成为他。”

“……我就是我,为什么要成为他?”

“那你为什么放弃弓箭,学习如何踏风而行?为什么要学他的穿衣打扮,你的斗篷呢?”

“放开我。”夏颜说。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浑身冰凉,像是泡在冰湖里。

我不知道如何反驳,冥冥中想起小翠曾经说过的话。

“我长得不如他,风异能也没有他等级高,甚至还活着,唾手可得地活着,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对你的爱比他少,也并不意味着你高我一等,可以随意贬低我,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讨你喜欢,你不喜欢就算了,这难道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夏颜没有回答。

也许是因为我的声音哽咽了,使得她无法强硬,也许是因为她彻底厌恶了我,以至于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施舍。

她是被爱的那个,当然为所欲为。

池城陷落后,她带着还有行动能力的异能者离开,背影看起来,再也不会回来。

而我留下来了。

并非是我想留下来料理烂摊子,完全是赌一口气,想看看她会不会有留念,我还在试探她,明知道会输,还是不自量力地出手。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什么深思熟虑和责任大义,完全没有考虑,所思所想,不过就是一些幼稚且无聊的东西。

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想过后来会怎样。

后来的我回望来时的路,还是茫然。

谁有本事算透古今?

最接近神的人,甚至在故事的一开始就死了。

蔡翼城战死。

再次见面,夏颜一点没变。

怎么可能有人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她跟我彻夜畅谈,让我牺牲异能者讨好丧尸和变种人,她变得更加剔透,也更加冷血,我知道政治斗争就是要不择手段,所谓的独立自主根本不存在,当你处在绝对弱势,像条丧家犬一样伏低做小是必然的。

她说我知道怎么做。

我说她更适合领导残存的人类。

她笑了。

淡漠的笑容再次利箭似的穿透我。

她说要带异能者离开,要跟人类王国营造势不两立的局面。

我能说什么?

论异能,我比不过林啸野,更比不过她,比谋略,我甚至不如死去的蔡翼城,蔡翼城活着时,还有胜仗,轮到我领头,就只有一场又一场败仗。

我知道她是对的,我能做的只有听话。

我回去立马颁布限制异能者的政令,一条条政令下达,营地里,到处都是为人类卖命却被当成威胁抓捕的异能者,他们愤怒的眼神我至今忘不掉。

驱逐一批。

处决几个。

异能者彻底死心,不需要我动手,他们便带着满腔委屈和怒火连夜逃离,重新以世界蛇的成员自居。

殊不知罪魁祸首正是世界蛇的首领,夏颜。

夏颜知道我是个识时务的人,权衡利弊后一定会按照她说的做,但她恐怕没想到,我这样的人,心底也是有一口气的。

肃清行动过后。

我主动提出做晶核剥离手术,从异能者变回普通人,这算是我对自己的惩罚,对那些无辜处死的异能者的交代。

我知道这无济于事。

但不这么做,我根本抬不起头来,更遑论继续贯彻这项行动。

失去异能的失落,不亚于截肢。

就像神仙被贬下凡。

我躺在病床上,为一时的冲动而后悔不已,可是当我看到保守派的人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激动地冲进来拥抱我时,我不得不承认,夏颜又对了。

普通人类早就对异能者不满了。

不过是外部的威胁暂时地将他们和异能者团结到一起。

普通人类始终占多数,就算现在不和异能者割席,未来的某日,他们未必不会和变种人或者丧尸合作,反过来绞杀异能者。

也许暗中已经开展合作了。

要不然夏颜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建议他?

要不然为什么政令一经颁布就畅通施行?

为什么没有反对的声音?

为什么……

也许我不过是他们推到明面来执行切割的棋子。

不,我就是。

只是没有人想到,身为异能者,我竟然真的舍得放弃晶核,自愿打回肉体凡胎。

保守派会觉得我是傻子吧?

……至少表面上会把我打造成英雄?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再也出不去了。

外面的世界,不适合普通人类生存。

……

这个世界就是越活越无聊。

越活心越凉。

突然羡慕随着池城陷落而死去的朋友们,赵副手、玉姐、黑皮、牛德华、小翠、朱大厨……他们活到今天,恐怕也会失望吧。

我曾想过去死。

跟敌人对仗时都不曾想过。

但我该怎么面对蔡翼城的三个孩子?他们都拥有异能,为了身为普通人的母亲着想,谁都不肯离开。

其他跟他们一样的异能者,该怎么办?

他们为了亲人留下,他要亲手屠戮他们吗?

我振作起来,暗中联系这些人,改换身份,隐藏异能,无法隐藏的便送出去,承诺会照顾他们的家人。

我养育蔡翼城的三个孩子,教他们如何暗中训练异能,如何装成普通人生活,即便被识破,我也竭尽所能隐瞒。

我看着他们结婚生子,然后又战死、冤死、被伴侣亲手举报处决。

我又继续养育他们的下一代,更加谨慎,更加用心。

到蔡翼城的曾孙辈,就只剩下蔡保国一个。

我的身体早就不行了,要不是不放心他,或许早就走了,终究是平安地长大成人,哪怕不是钻石异能,也开启了空间异能,真是个争气的好孩子。

蔡保国曾问过我,为什么没有后代。

我告诉他,我曾有过喜欢的人。

蔡保国问:“是每次曾祖父忌日前一天都会出现的奇怪女人吗?”

我点头。

“要是我死了,她也能每年来看看我……”

送走莫雨后,我最后的心愿也了了——本以为钻石异能失传了,没想到竟然在蔡甜甜的后代身上重现。

这就够了。

新世界就交给他们。

我该上路了。

在我弥留之际,似乎看到了夏颜,紫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她说:“辛苦了,阿鹰。”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指向外面。

我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我叫阿鹰,却在围墙里困了一辈子,我没有留下后代,不是因为没有爱到一个女人,而是因为,不想子子孙孙继续困在围墙里。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女人的话音模糊了。

老人枯瘦的手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