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颜，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林啸野已经死了十三年。”
“就连池城也消失了。”
大火烧过的战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分不出是人类、丧尸还是变种人，一身血污的女人站在烧融的车辆前，等待下属收敛晶核。
她始终没回应他。
黑色的眼睛里只有火焰在跳跃。
蔡翼城去握她的手。
还没碰到就落寞地收回去。
不是他不敢。
是她不愿意。
没有人能忤逆夏颜的意志，林啸野死去之后，她拥有了最强的控制异能，就连容颜也不曾改变半分，成为了行走人间肉眼可见的神明。
“没有人可以永远活在过去。”
蔡翼城嘶哑道。
“没有人能教我做事。”
夏颜淡淡道。
“就算是林啸野，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为什么要折磨自己？”蔡翼城满是不解。
“为什么要这样？”
女人喃喃道，蓦然，唇边勾起嘲讽的笑，“蔡翼城，说到折磨，你不也一样沉浸其中？为什么要执意劝说我？为什么不能带着你的家人去过安全的生活，为什么要救那些普通人，嗯？蔡将军，你又为什么放不下？”
蔡翼城说那是责任。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夏颜嗤笑，“那我呢？我也是你的责任吗？”
蔡翼城坦诚道：“我喜欢你……当然不愿意看到你过得不好。”
夏颜笑得更加艳丽，美丽又哀伤的面庞在火光中几乎融化。
“我需要你关心吗？”
“我求过你关心吗？”
“不要自作多情。”
“专心致志折磨你自己去，去训练你的士兵，去照顾你的追随者，去找个伴侣，生五六七八个孩子延续香火，继承你的意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你看我活在痛苦中，哈哈，真是可笑，这个世界，难道有一个人是活在天堂吗？”
女人的背影完全变成了摇晃的火焰。
和红色的天融为一体。
夏颜疯了。
蔡翼城意识到自己永远没法叫醒她，因为她根本就是清醒的，还有什么比一个清醒的疯子更可怕？
“你会带世界走向毁灭吗？”
这是蔡翼城最后的问题。
“我对毁灭世界没有兴趣。”
这是夏颜对他最后的回答。
而后两人再也没见过，直到蔡翼城死在战场上，都没能再见夏颜一面。
他按照她说的，听从家里安排，组成家庭，生儿育女。
妻子温柔贤惠，视他为英雄。
三个孩子都很健康，三个都在幼年时期开启异能，十分争气。
他短暂地建立了两次人类政权，又因为气候和环境的变化，宣告失败。
他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近，为了不让妹妹陷入同样的命运，提前让蔡甜甜和莫思诚离开。
如夏颜所愿，蔡翼城至死都在专心致志折磨自己。
当变种人驾驭丧尸嵌合体，精准夺走他的晶核时，蔡翼城没有感觉到痛，反而松了口气。
回顾一生，似乎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只有短暂的几个月，抛弃一切责任和桎梏，快活地冒险，放任自己爱上一个女人。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孩子还小。
家人还在等他。
营地里的人还没找到合适的家园。
……
他想站起来。
他站起来了。
紧接着头颅被嵌合体整个咬掉。
下属愤怒地吼叫，不顾一切冲过来。
可是一切再也无法挽回。
只剩无头的尸体伫立在混乱的战场。
结束了。
什么也没完成，这一生就结束了。
……
深海某处。
华丽的水晶宫殿内，午睡的皇帝陛下幽幽转醒，紫色的眼眸流淌哀伤的光。
回来了，那缕流转的意识。
三百年前，那缕意识依着他的个性自由生长，变成了游手好闲，战火纷飞依然沉迷享乐，惯爱写诗和排演话剧的纨绔公子哥，不出所料，女神流转的意识看不起他，选择了革新技术的科学家和解放工人的革命家。
这一次，同样是乱世。
他有了教训，辛辛苦苦捏造一个靠谱得不能再靠谱的领导人格，没想到，还是失败了，并且是彻底的失败，女神意志选择的疯批哥都死了，他都没份。
一生操劳。
临死松了口气，最后还是选择为了别人站起来。
好惨。
“呃……好难过，要哭了……上次输给土，这次输给风……不活了……”
阿特拉斯痛苦地抱住脑袋。
那缕意识带着深深的不甘和负罪感，即便回归，也不曾消散，导致日子极其舒适的皇帝陛下，此时此刻流下许多人鱼之泪，止都止不住。
不行。
他得出去散散气。
否则得活活哭死。
阿特拉斯游出宫殿，趴在大海龟背上晒太阳。
没有什么抑郁是晒一顿太阳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就晒两顿。
他舒服地趴在龟壳，不时抓一只路过的无辜小鱼吃。
一群海豚翻着肚皮，张嘴笑他。
“死鱼，就你们这些海豚最讨嫌。”
阿特拉斯拍打海豚脑袋，让它们滚，再不滚，他就唱歌了。
阿特拉斯虽然是人鱼，但是唱歌超级难听，鱼听了会自杀的程度。
海豚游走了。
追逐海豚而来的船只却没有。
女人晒成黑炭，穿得像个乞丐，看到海中漂亮的雄人鱼，毫不犹豫举起鱼叉……
天呐！
阿特拉斯差点被射中。
大叫着：“你疯啦？！”
哪个好人看到人鱼第一反应是掏鱼叉，吃人鱼的肉百分之九十九会被毒死，她在想什么？
女人掀起遮阳帽。
那双眼睛，无论过多少年，阿特拉斯都不会忘记。
那是他一直追寻的眼睛。
“……盖亚。”
“啧，竟然会说话。”夏颜收回鱼叉，淡声道：“会说话就算了。”
阿特拉斯啪地跃起，潜入水中，飞速游过来，哗啦一下跃出水面，砰地一声，自己跳上夹板，扑腾着鱼尾朝夏颜爬过来。
……
……
……
什么妖怪？
夏颜毫不犹豫跳海。
游得飞快。
送上门的鱼不能吃。
阿特拉斯好不容易抱着桅杆爬起来，楚楚可怜朝她喊道：“你上来啊，我又不会吃你！”
漂亮的脸蛋，清纯魅惑的紫色眼睛，再加上波光粼粼的超大鱼尾，阿特拉斯作为雄人鱼，皮相好到爆。
夏颜吐出一口海水。
游得更快了。
越漂亮的男人越歹毒，这个道理她可太知道了。
阿特拉斯没有办法，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唤来潮汐，包裹夏颜，送到他跟前。
夏颜被海水五花大绑，就很无语。
她对阿特拉斯使用控制。
对方只是看着她，神秘地笑。
夏颜专注地看着人鱼紫色的眼睛，不再戒备，从海水中跳下来，“怎么，你也是控制异能？”
阿特拉斯笑得像朵不值钱的海葵。
“不是哦，我跟人类不一样。”
夏颜问道：“你不是变种人？”
“说起来，我们的种族比人类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
“哦，给我一块人鱼肉尝尝。”
夏颜伸出手，毫不客气打断。
“呃，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阿特拉斯捡起鱼叉扔进海里，不给夏颜一点点犯罪的机会，“人鱼肉不能给你，但是人鱼泪可以给你，我的女神。”
一滴闪着异彩的泪顺着人鱼唯美的脸颊滑落。
落到空中的瞬间，凝结成宝石。
夏颜伸手接住，“还有吗？”
“没有了！”阿特拉斯止不住尖叫，“一颗还不满足吗，你这个坏女人！”
夏颜收好人鱼泪。
拿出一些此前捕捞后放在船上的海鲜分享给阿特拉斯，对了，还有珍贵的酒水和佐料，也给鱼儿尝尝吧。
阳光正好。
人鱼和人类的女性坐在甲板吃着东西，胡乱聊天。
阿特拉斯莫名其妙说道：“你知道吗，有个人死了。”
夏颜挑眉。
阿特拉斯深深看着她，“他爱着你，就在刚才，死掉了。”
“是么？”夏颜只当这条鱼精神错乱胡言乱语，耸耸肩，说道：“谁又不会死呢？”
阿特拉斯猛烈拍打尾巴。
“我不会死！”
夏颜喝口酒，笑起来，“巧了，我也不会。”
一人一鱼都很缺德。
……
因为不会死，所以注定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在林啸野死后，夏颜早就接受了这一残酷的命运。
她至今还是恨陈牧洲。
她本来应该和林啸野一起去死。
为什么要让她活下来？
“算了。”阿特拉斯收起心中的悲伤，举起酒杯，“敬我们漫长的生命。”
叮。
夏颜碰杯，又问了一遍，“能给我一块人鱼肉尝尝吗？”
“不能！”
阿特拉斯猛烈拍打尾巴，快要被气死了。
……
三个月后。
世界蛇的首领出海归来，人类阵营全面溃败，昔日并肩作战的钻石异能者殒命战场，不得全尸。
世界蛇的成员自发组织，护送残余的人类前往北方，寻找新的栖息地，期间遇到多次进攻，火异能者小队奋勇抵抗，全军覆没，队长花姐的晶核被变种甲虫人夺走。
女人站在空空荡荡的营地。
依据土拨鼠的提示找到一个深埋地下的盒子。
密码是夏颜生日。
盒子里是一封信，还有一颗粉色的钻石。
【给夏颜的一封信】
【当你找到这封信时，我应该死了，希望那只土拨鼠信守诺言，带你找到这个盒子。】
【我想说的话，你都听烦了。此处，我不再讲，唯有一个请求，请你答应，我撵走了甜甜和小莫，希望你尽力保全他们。】
夏颜停顿片刻，翻到下一页。
这一页，字迹变重了。
【我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三个孩子都有异能，但是年岁尚小，无法独当一面。我的妻子是普通人，失去我，他们的生活恐怕难以为继。我在昔日的天堂基地绿洲地下藏有晶核，如有余力，请找到晶核交给他们。】
【阿鹰会接替我领导大家继续前进，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性格过于慎重，恐怕会把路越走越窄，如有机会，请给他和人类幸存者一些帮助。】
【不必为我的死挂怀，几年前，治愈异能者就曾告诫过，异能不可用尽。我的晶核因为极限使用次数太多，出现裂痕，即便没有外力，也会在某天崩溃。】
【盒子里的这颗钻石不会消失，留给你做纪念。如有来生，希望我们还能再见。如果能选择异能，我希望我也有控制异能，这样就能带走你的痛苦。】
【夏颜，我先走了。】
【你要好好的。】
……
薄薄的两页纸，很快看完。
说好的只有一个请求，后面的那两个请求又是怎么回事？
就他长得最壮，就他死得最早。
也是有意思。
留颗钻石给她又是怎么个事？
这么大的人了，心里还是没点数。
算了，死都死了。
夏颜点燃信件，看着火苗从小到大，然后嗖一下将纸张燃烧殆尽。
她捻碎指尖的灰。
“三个就三个吧，我都会帮你实现。”
夏颜首先去到昔日的天堂基地，让土拨鼠在地下找蔡翼城埋的晶核……找得到个屁，信件埋在地下，才没有人感兴趣，晶核埋在地里，早就被高阶丧尸吃掉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多少嵌合体住在地下。
没有办法，夏颜只能拿出自己的晶核，装作是蔡翼城留下的，找到他的老婆和孩子，交给他们。
蔡翼城的妻子看到夏颜，十分抗拒。
她当然知道夏颜是谁。
尽管丈夫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
她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何其艰难，饶是如此，也不愿意接受夏颜的帮助。
夏颜留下晶核，还有那枚粉色的钻石，“晶核是他留给你们母子的，这颗钻石是留给你的。”
看到亡夫异能凝结而成的钻石，女人泣不成声，心中百般委屈和难过终于肯落地。
钻石留给她，而不是夏颜，证明蔡翼城心中是有她的。
多年夫妻，她要的不过就是这点念想。
夏颜身为女人，当然明白。
至于蔡翼城的遗嘱，死都死了，也由不了他做主。
夏颜看过三个孩子，分别问了他们的名字，给每个人一枚世界蛇标记的硬币，只要拿着硬币找到世界蛇的成员，无论是怎样的请求，他们都会答应。
这算是夏颜对三个孩子额外的照拂。
阿鹰率领的军队陷入鏖战。
似乎又要重演蔡翼城的悲剧。
夏颜使用异能，控制敌方将领带兵离开，她告诉阿鹰，新型丧尸和变种人对他们紧咬不放，并非是想对人类赶尽杀绝，他们忌惮的是人类的异能者。
“要想获得喘息，你们需要和异能者划清界限，但要想长久生存，又必须暗中保留异能者作为战力，并且不断发掘和培育。该怎么做，我相信你知道，暂时的退让和隐忍，并不等于失败。”
阿鹰乖巧点头。
他说夏颜更适合领导他们。
夏颜说道：“我需要带异能者离开，我们会隐匿起来，尽量不引起丧尸和变种人的注意，这样你们才会安全。你还不明白吗，阿鹰，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人类了。”
人不能逆着潮水游泳。
那样只会被水推回原地。
曾经恐龙是地球的霸主，后来又如何？现在该轮到人类让位了。
阿鹰苦笑，“你什么都看得那么清，不累吗？”
夏颜笑起来，“累啊，但就是死不掉啊，我能怎么办。”
做完这两件事，夏颜打算去找蔡甜甜和莫思诚，通过土拨鼠的线报得知他们在一起了，夏颜便决定不去了。
电灯泡什么的，她不擅长。
……
阿鹰按照夏颜的意见，提出一系列和异能者割席的政策，果然丧尸和变种人对他们的态度好了许多。
局面迎来转机。
人类“自断其臂”获得了一块土地繁衍。
异能者也从此开启全球流浪的生活，成为了三方种族之外游离的“吉普赛人”。
……
【桃源国父蔡翼城之墓】
夏颜在忌日的前一天，悄悄到来，在蔡翼城的墓前洒下三杯浊酒。
“你的请求，我都完成了。”
风温柔地吹过。
仿佛在絮絮低语。
夏颜笑起来，“对哦，还有一件事没完成。”
这一天，阳光正好，夏颜在墓前完成蔡翼城最后的心愿。
她眼睛发紫，喝完酒，对自己说：“夏颜，林啸野死了，你不能看到死去的人。”
积年的伤口没有痊愈，但是决定结痂了。
遗书的最后两行默默淡去——
【夏颜，我先走了。】
【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