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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尾的事,其实已经很简单了。

城中那些世家们拼出了最后的底牌,以为能够趁乱博一条生路,不想这本就是为他们所挖的陷阱,直接将他们最后挣扎的可能也给无情摁灭了。

从这些世家的口中,其他的鄞朝残余也都被一一供出。

最终,各大世家共合计三千余人,被尽数关押了起来。

那其中,有还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有已经无法从床榻上起身的老媪。

她们甚至根本都不知道自家的家主参与了谋逆一事,如今,却要和他们承担这一切后果。

最后还是宣明曜见地牢人满为患,便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暂时统一关押在了周家的宅邸中,由常珣手下的士兵把守。

虽说没了曾经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总比关在阴暗的地牢中好得多。

不过,她们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

他们在等待皇都最后的裁决。

叛贼的家眷族人,即便真的对所谓谋逆一事不知情,也会被牵连处置。

最好的结果,便是流放或是没入罪籍。

重者,人头落地都是寻常。

那些被湮没在地下的药人,在大战过后的第十天,元定安带着士兵,还是将那里一点点清扫了出来。

毕竟,这周围还有着民居。

虽说大战前宣明曜让人将这里的百姓撤走了,可日后,他们总归还是要回来生活的。

一块块石头被搬开,里头的罪恶显露于白日之下。

即便再战无不胜的所谓人形兵器,在黑火造成的地堡坍塌下,也无法留下性命了。

更何况,那黑火中本身还加入了周绮安配置的药粉,燃炸开后,对这些药人是有着致命功效的。

士兵们头围面巾,静默无声地从地堡中抬出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身。

燃爆的中心位置,几乎什么都不留下了。

外围的那些药人,还保留着较为完整的尸身。

或许当时的黑火爆炸中,他们并没有立即死去。

但他们的强悍,本身是要靠着特殊的药汁来维持的。

他们是无法像正常人一般进食的。

他们已经不算是常规意义的人了。

那些药汁,会通过漏斗灌入他们的喉咙,维持着他们的生机和所谓的强悍。

卞明瑞动用这些药人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让他们还能活下去。

所以,那些药汁伴随着制造他们的医师,早就毁在了卞明瑞的手下。

那些药人,是在被封死的地宫中,生生耗死的。

宣明曜知道,这些药人,他们曾经也是人。

他们或许是猎户、农夫、屠夫,他们靠着自己的勤劳,就算过不上大富大贵的日子,却也是平和顺遂的。

可因为沉重的赋税,他们成了乞丐,成了流民,而后,被抓到了地堡中,成了一个丧失理智的药人。

但宣明曜无法放出他们。

她要对宛陵的百姓,对两江的百姓,对大雍的百姓负责。

那些尸身被抬出后,很快在城外焚化了。

因着这些人身带毒性,他们甚至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

宣明曜曾想寻找这些人的家眷。

是朝廷的漠视和不察,才让两江的乱象持续如此之久。

这悲剧的背后,她的好父皇,甚至她那位薨逝的皇祖父,都有着不容推卸的责任。

两江不是从张聘开始才变成这样的。

两江的水有多浑,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

但只要不闹出事,身为这个王朝最高的上位者,他们永远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这一切彻底爆发。

可卞明瑞本身就是将这些人当做物品或者说牲畜一般看待。

他哪里会将“牲畜”的来历过往详细记录在册呢?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国之梦,多少人死在了里头?

宣明曜静静跪在太一上神的神像前,心中静念往生敕令。

她素日里从不信这个。

不然也不会当初用所谓的梦兆之言将纪容卿弄进了冷宫。

但如今,若是能让那些亡魂安乐顺遂一些。

她愿意跪在这神像面前。

人,似乎总是会有无能为力之时。

所以总将信念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之上。

“吱呀。”

身后的大门被轻轻推开。

宣明曜没有回头。

她听得出这脚步声。

元颖跪在宣明曜的身旁,抬头看向上首的神像。

“消息应当已经传回皇都了。”

元颖轻声道。

宛陵一战之后,乐安公主替陛下暗中巡察两江,斩贪官、镇奸佞、平叛乱、抚民心,一举铲除了前朝余孽的事,早已传遍了两江,甚至正以一种超出寻常的速度朝着皇都传去。

那是宣明曜默许甚至推动的。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两江的首功,在她,而非旁人。

“陛下或许会起猜忌之心。”

元颖看向宣明曜的眼神里,有着一丝担忧。

这些年她跟在公主身边,自是能够看出,圣上那所谓的慈父之心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陛下选择将公主派来两江,有信任,但更多的,怕也是折损也无伤大雅的轻蔑之心。

她不知公主为何能够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就仿若一滴无关紧要的雨水落在了池塘中。

只是荡起一点点涟漪,很快就会消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一般。

如今,两江的事解决了,但陛下不一定会龙颜大悦。

公主暴露了身份,这逼得陛下必须要给她一个足够重量的封赏。

陛下那般多疑,公主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宣明曜轻笑一声,仰首看向面前的神像。

“猜忌本就是皇家与生俱来的本能。父皇哪日若是不猜忌我,那便代表我在他心中彻底失去了价值。在皇宫里,没有价值的人,才是最凄惨的人。”

上辈子的她,便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人,随手被用来和亲,扔在了那片荒芜的草原上。

“何况,父皇也并不一定恼怒。毕竟,比起我来,还是那些逐渐长成的皇子们更有威胁啊。”

此时,远隔千里的皇宫内。

宣元景跪在紫宸殿外,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自己衣摆上的龙纹。

“哎呦,太子殿下,您都跪了两个多时辰了,再这么跪下去会伤着腿的。小臣扶您起来……”

看着宣元景不为所动的眼神,江寅的腰弯得更深了几分。

“那要不殿下您喝点儿茶水?如今虽然入了秋,可里头还是毒得很,您若是晒出个好歹,陛下得扒了小臣的皮啊。”

江寅只感觉自己头发都要愁白了。

太子在殿内和圣上起了争执,圣上怒到直接扔了御砚让太子滚出去。

可太子也是来了犟劲儿,出来后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直接撩起袍摆直接在紫宸殿外跪下了。

如今可都两个时辰了。

皇后娘娘刚刚也来了,可是被陛下申斥一番,竟是直接责令回宫思过一月了。

自皇后娘娘入主中宫以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啊。

夹在这三位主子中间的江寅,简直是哪个都讨不着好,汗都流了一脑门子。

“父皇还会在意孤这个儿子吗?”

宣元景冷笑一声。

“乐安公主在两江做的事,孤全都知道了。一个皇家公主,当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她在两江大肆杀戮,勾结党羽,完全有违一个皇家公主的体面和德行。即便她是孤的皇姐,有些话身为太子,也是不得不说。可父皇听得进去吗?”

“殿下,慎言啊!”

江寅吓得直接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太子,到底是多恨乐安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