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十一年·九月二十日,中军营·都督佥事办事处,沈星乔帐篷里。
初到军营那日,在何子牛等部分人的归服后,沈星乔在中军营整顿军纪之事上亦算是取得初步成效,只是这并没有达到她的目的。
治军以严,军风以正,一个军队想要打胜仗保家国,优良的军风军纪是最基础的,也是治军之重,她想要的是肃正中军营军纪,恢复战力。
沈星乔正思考间,李瑭韩炜撩开帘门进去,行礼后便直入正题,
“将军,这几日属下两人通过暗中调查,将军中大概的违纪情况写于这折子上了,请将军过目。”
话落将一个厚厚的折子递上,沈星乔放下毛笔而后接过,扬了扬头示意下首的凳子,“这些时日有劳李亲卫与韩亲卫为此事奔忙,都先坐吧,茶水自斟。”
李韩二人恭谢一声而后坐下,“是,谢过将军。”
她将那折子翻开,白底黑字越看越是心惊,中军营的歪风邪气比她想象中还要恶劣十倍,
其中包括懈怠疏懒,但不止于聚众赌博、欺压下属、围殴新兵等等。
军队生活枯燥,除了日复一日的训练外,便只有休息之时方可做些私事以作放松与娱乐,但这不代表能够聚众赌博。
赌博失人财,亦损人志,更坏人心,于家庭而言简直大害,一旦人沉溺其中,遭至资财殆尽而家破人散的例子,实在不一而足。
此等情况尚不知何时就已然出现了,若长此以往下去,对整个军营的影响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但此事令她想起父亲过去提过的王朝更迭之事:那是源于几百年前的一次兵变,彼时正逢天下四分五裂,各地各州军阀割据混乱,到处民不聊生。
江南宁州与江州也建立了一个小朝廷,国号大宣,其帝成氏,故后世称其为成宣,成宣帝乃武将起家,但国家却亡于军事,更实亡于军中赌博。
成宣帝早年北伐西征,连年征战下自然打下了许多疆土,及至当今之中州、禹州、江州、宁州、幽州等地俱为宣地。
只是随着年龄愈长,功绩愈大,成就愈高,他的雄心壮志渐渐便消磨殆尽,逐渐心无余而力不足。
后来在纸醉金迷、酒池肉林等诱惑下迷失自我,整日沉湎酒色,重用宦官,戮杀功臣,更加征赋税,致使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此等情况下,引起了游牧民族北陈朝廷的注意,他们想要吞下成宣这块肥肉,于是派兵南下攻打。
见此,成宣帝连忙调兵北上,许诺兵士守住城池便能赏赐金银财宝,但他吝啬财宝而因此苛待军士,守城士卒便无心应战,终日赌博玩乐,喝酒生事。
又是一次军中聚众赌博,一个小士卒输了许多银钱,心生愤怒而气红了双眼,于是煽动军中不得军饷的兵士一同起义造反,惊喜地聚众数千,史称江宁兵变。
成宣帝得了军报,哪里将这几千兵士放在眼里,只派了个只懂纸上谈兵的将军去迎战,没成想兵败如山倒。
后又更换主将,不想那主将临阵倒戈,挥剑回指己首,因成宣帝连年横征暴敛下,此番造反得民心相助,宣朝军队一路溃败,成宣也由此灭亡。
(此乃史实改编,赌博兵卒名唤皇甫晖,皇帝为李存勖,倒戈主将李嗣源。)
想罢,她又翻开折子由头至尾浏览一次,从最多勋贵高官子弟的威字营,到军户最多的武字营和勇字营,无一例外,俱参与其中。
她蓦然深吸一口气,将那折子放下才沉声静气相问一句,“可知军中赌博何时而起,状况如何?”
李瑭放下茶水,拱手肃然相告,“属下从何千户等处了解,此事由来已久,虽不知具体何时而起,但状况却是累年严峻,最甚者为武字营,欠债的士卒不少。”
他忽然顿了下来,韩炜接着他的话继续报告,“没错,据何千户所说,赌博之风似乎从威字营而出,属下猜测是那些勋贵子弟开的头。”
话落,李瑭也顶了一句,“阿炜的想法,属下也赞同。”
闻言,沈星乔双手十指相扣,垂眸定睛在那折子上,两手拇指环转沉思。
自江宁兵变后,几百年来历朝历代为吸取教训,避免那等事情再度发生,于是加强了军中的禁赌力度,此法在本朝亦然,作为军纪管理问题更是首要。
韩炜所言,此风出自威字营不无道理,武字营与勇字营多为军户,出身普通,而威字营多是勋贵子弟。
两相对比之下,后者比之前者更为富裕,于他们而言是小赌怡情,对前者而言却是大赌伤身。
除此之外,军中赌博处罚力度更是不弱,违者五十军棍,如此罚打下来,半条命也要没,普通士卒安敢如此胆大冒险从赌?
因而这些普通士卒位分卑而顾虑多,他们对于军法的敬畏和惧怕,比于那些有权有势的勋贵高官子弟自然是更多的。
但世家子不一样,他们一旦出事,便会有家里人收拾烂摊子,越是如此便越是肆无忌惮,因而他们蔑视军法,甚至丝毫不怕。
逐渐地,歪风邪气遍传军营,又因上官听之任之,此等状况自然更甚,现下武字营和勇字营便是最好例证。
如此下来,想要短时间内整顿好中军营并非易事,况且此事本需徐徐图之,不宜操之过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十六那日,何子牛不但心悦诚服,还十分积极地认错且领罚,性情之率真是她意料不到的,对于他的请求,她自然没有答应的。
积极认错还给人家打了,岂不是将刚得的军心又给搞没了?于是她当众直言说,“今日乃本将履职初日,便见尔等懒散成性之状,可见平日之疏怠。”
“念汝等今日初犯,本将暂不计较,但是自明日起,集合点卯时,迟到者军法处置,平日生活里,违纪者军法处置,此话本将就此放下,还望诸位谨记,若有再犯,必不轻饶!”
话落,何子牛扬声附和,“谨遵将军之令!”而后便是归服的那一批军官跟着附和大喊。
当然了,某些勋贵子弟仍旧还是不十分服气的,比如拿什么卫国公的子弟,舌头像是捋不直似的喊了一句,对此她也实在懒得理会。
她放下手,将食指轻敲在桌子上,“此事我已明了,待我拟个章程,你们便去执行这禁赌之事,务必不可疏漏,尽早解决这不正之风!”
两人齐唰唰站起,拱手接令,“是,遵将军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