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中走后一天,陈雍让蒋瓛密切关注盐引的价格变化。
历史发展到大明朝,一个东西只要有人要,就会有市场。
只不过不健全罢了。
盐引这种硬通货当然也有地下黑市,他就位于通济门外一座仓库当中,靠近秦淮河,人群往来频繁,方便交易。
蒋瓛乔装打扮混了进去,第一天,盐引价格没什么变化。
第二天,一个商人抛售了十万引,盐引价格还是没有变化。
蒋瓛知道,那人肯定是王文中周承允的手下。
第三天,他再次抛售十万引。
第四...第五...
接下来的十天之内,他每天都在固定时间抛售十万引,确实在市场内部引起了恐慌。
别人纷纷找门路,看看他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
有些人靠着扬州盐商,心中有底,不动声色。
但有些人,他们就是想要弄点盐引赚些快钱,行事非常小心,生怕将性命搭进去,随即开始跟风抛售盐引!
盐引价格小幅度的下跌!
时间快速流逝。
第二十天,那人继续抛售十万引,黑市里的所有人哄的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问道。
“你小子混哪的?”
“砸场子来了?”
“二十天时间抛售了二百万引,这么大的数目,每次还都是抛完就走,到底有什么消息,你和弟兄们讲讲。”
那人一句话不说,黑市的人本想将门堵上,可几个大头兵却冲了进来拔刀威胁,这更让他们觉得此人有很大的后台,纷纷开始争相抛售盐引!
盐引的价格当即一落千丈!
原本一引盐是六钱,现在已经跌到了四钱!
暗中谋划的王文中在山陕会馆中哈哈大笑:“二百万引啊!”
“盐引价格终于开始暴跌了!”
“计划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看朝堂了!”
周承允言语中还在打趣陈雍:“不知他有没有后悔。”
“现在想要上船,可已经晚了!”
天牢。
蒋瓛把自己看到的情况如实汇报:“先生,黑市的盐引价格已经大跌,所有人都在售卖,没人敢现在入手!”
“要是结合生丝那次经验来看,恐怕盐引价格还会往下跌啊!”
陈雍根据二十天的盐引价格变化画了一幅图,看着之前非常平稳,可今儿却陡然暴跌的直线,他心中明白。
这里有半分是王文中的功劳,大部分恐怕是扬州盐商在推波助澜,跟着砸盘!
他们想要造成雪崩的局面,然后在最低的价格将所有盐引全部都买回来!
什么时候价格最低呢?
明儿早上朝堂出手的时候。
王文中他们,要亏大了!
翌日清晨。
东宫。
宋和刚刚唱了上朝,御史台御史张长年便迫不及待站了出来:“殿下,臣弹劾都盐御史蔡时。”
“其人在暗中贩卖私盐,扰乱开中制度,致使边关粮草空缺!”
“恳请殿下明察!”
私盐?
朱标问道:“你有证据吗?”
张长年道:“臣这次外出巡查时在运河上抓到了一艘商船,他表面上拉的是粮食,其实暗中压仓的都是盐。”
“所有的盐没有盐引,也没有税票!”
“船主已经交代,他就是从两淮盐场拿的盐,只需要将钱交到一个固定的人手中便可。”
“那人臣也已经抓了,他承认,是蔡时的掮客!”
“这是船主和掮客的口供!”
口供拿上去的那一刻,蔡时便慌张跪地,扑通扑通叩首:“殿下,臣有罪,有罪~”
朱标走下龙陛,在官员中缓缓踱步,兀的用力把口供砸到蔡时脑袋上:“你当然有罪!”
“官场有句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窝在两淮盐场的你卖起了私盐,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
朱标毫不客气:“来人呐!”
“扒去他的朝服,脱下他的官帽,打入天牢,准备问斩!”
蔡时赶忙看向胡惟庸,希望胡惟庸能给他求情。
可胡惟庸老神在在,一句话都不说。
“殿下,饶命,饶命!”
毛镶将人拉了出去,胡惟庸这下站出来了:“殿下,都盐御史不能空缺,既然是张长年弹劾的他,想必也暗中调查过了,对盐法有些了解,不如就让张长年顶上。”
“假如他再行作奸犯科之事,属于明知故犯,当从严重判!”
朱标微微颔首:“就按胡相说的办。”
“退朝!”
虽然胡惟庸给张长年求来了个官位,但两人退朝后没有任何来往,甚至张长年都没去和胡惟庸道谢一声。
其他官员还以为张长年和胡惟庸不对付,了解深的人知道当初山西帮和淮西集团的仇恨,再加上胡惟庸多年的打压!
恐怕不是一个提拔就能泯灭掉的。
这股风气传到了黑市当中,再加上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所有人当即觉得扬州盐商可能要迎来灭顶之灾,杨宪的手下杀回来了!
之前不信邪暗中买下盐引的人也疯狂出手,盐引价格再次迎来一次雪崩!
一小引,竟然只有一钱多了。
自从大明开国以来何曾有过这样的价格?
王文中认为胜局已定,打算从市面上回购盐引,可他却惊奇的发现,忙活了一下午,居然就买到了十万引。
市面上抛售了何止六百万啊!
他居然就买到了十万!
这...
翌日,盐引的价格开始恢复,并且疯狂往上攀升,已经到了二钱九分。
他发现了不对劲,赶忙去找张长年。
邦邦邦。
“张大人,张大人,山西商人王文中求见。”
嘎吱。
大门开启,王文中刚将拜帖递了进去,门子直接便扔了回来:“不见不见。”
“你谁啊,大人刚刚上任,忙得很,你以为是个人都能见?”
“快走吧。”
王文中瞬间呆愣在原地,快步上前,和门子勾肩搭背,又递了一两银子过去:“兄弟,你再仔细看看。”
“是我啊,王文中,之前来过很多次的!”
“呸!”门子一把将银子扔在地上:“什么王文中李文中的,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再纠缠我让人哄你出去了啊。”
“快滚!”
门子用力推了一把,王文中没站住,从台阶上摔了下去,之前的斯文都消失不见。
嘎吱!
大门关上。
门子冷啐一口,就一两银子,打发要饭的呢?
扬州盐商可舍得下本,人家都是送银票的!
早就听说山西商人抠,果然抠到家了。
周承允快步跑来将王文中扶起:“王兄,这是怎么了?”
“玛德。”王文中指着骂道,“狗日的张长年不认我了!”
“要不是老子,他还在做冷板凳呢,那私盐船还是老子交给他的!”
周承允感觉胸口发闷,拉着他坐在下马石上:“我那边更惨,黑市的那些人乱棍将我打出来了!”
“现在盐引价格还在上升,市面上却什么都买不到。”
“咱们...是不是真中计了?”
王文中骂累之后想到了陈雍说的话。
张长年能为了一些利益投靠杨宪,难道就没可能投靠胡惟庸吗?
“难道,他真的早就投靠了胡惟庸?”
“胡惟庸却故意对他摆出冷漠的姿态,就等着咱们上钩?”
周承允很有自知之明:“咱们什么人,也值得胡惟庸去钓?”
王文中道:“那他想钓的,难道是...”
“是他不成?”
两人当即冷汗直流,浑身发软。
“不,不,也许还有机会。”
“现在盐引肯定是被扬州盐商买走了,将近六百万引全部进了他们肚子里,皇上不会坐视不理。”
“只要皇上出手,咱们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明儿,明儿再看看情况!”
翌日,盐引价格再次飙升,已经超过了原来的价格,达到六钱八分!
手头有盐的那些人都需要盐引发卖,不然就是私盐。
之前他们全部抛售,还以为可以趁着混乱价格更低买回来挣上一笔,谁知价格倒是低了,但却什么都买不到!
这就是个套!
第三日,盐引价格上升,达到七钱九分。
朝廷没有任何动静。
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应天府的奏疏到了中书省,胡惟庸就给扣下来了。
这一日,王文中二人上街的时候被愤恨的盐商包围起来打的满地找牙。
当初王文中去找张长年的时候,周承允为了和黑市交流主动暴露了身份,事没办了,今儿还被人寻仇上门!
随后,应天府丞带着衙役赶到将人全都抓了起来。
所有打人的盐商被很快保释,而王文中两人,却被送到刑部天牢。
两人再见到陈雍的时候,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番结果。
他们鼻青脸肿,说话漏风,周承允有一条手臂骨折了,剧痛令他脸颊扭曲,不断流泪。
陈雍差蒋瓛找来大夫给两人包扎了一下,又开了几服药,他们这才缓了过来。
第一时间便痛哭流涕:
“当初悔不听先生之言啊!”
两百万都赔进去了,还是找寺庙拆借的,寺庙的那群和尚平日里人畜无害,但暗中的手段多着呢!
“先生,但不知现在还有什么方法,我们两人...两人唯先生命是从!”
陈雍差人拿来纸笔:“写吧。”
王文中那被打肿的小眼勉强挤出一条缝,问道:“写,写什么?”
“给你们真正的底牌写信,我想见他一面。”
听到陈雍这话,王文中二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对视一眼,震惊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们背后还有人...”
“胡惟庸钓的可不是你们,而是他。”
“写吧,现在还有机会,最后一点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