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之后。
曾泰行走在廊坊之上,所有的同僚避之犹如蛇蝎。
每当他靠近的时候,那些人总是摆摆手匆匆离去。
就算之前与他交好的朋友,一些装作陌生人,另一些则是被其他人拉走,还叱责什么你不想活了啊!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表现的清清楚楚。
曾泰感觉很委屈,自己不就是说了句真话吗?
说真话都是一种罪过?
身后,马贯,姚哲和万安三人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路过他时齐齐冷哼一声。
万安说道:“刚刚,曾主事真是威风的很啊!”
“身为户部的官,不为户部考虑,不体谅部堂大人的难处,反而胳膊肘向外拐。”
“这么长时间,真是白培养你了!”
“好自为之吧!”
三人离去后,浙江清吏司的郎中高信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今儿你做的属实有些唐突。”
“往后,你将在户部寸步难行!”
“大人...”
曾泰还想说什么,高信却伸手拦了下来,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果然就像高信说的那样,曾泰被户部的官员孤立了,侍郎姚哲亲自安排,让他去做最苦最累的活,就比如让他去索要各部常常欠户部的账款,这绝对是个苦差事。
若碰上个脾气爆的,说不准能将他打出来!
不止如此,曾泰每日忙的团团转,但去户部盖章的时候,经常受到刁难。
他的女儿也在书院中被人排挤,同学们不带她玩,每日哭哭啼啼!
软刀子杀人才是最可怕的!
这一日,曾泰看着模样可憎的签押房主事实在受不了,一把将所有的文书都砸到了他头上。
“你特么不就是个门房吗?”
“在这儿装什么犊子!”
“告诉你,文书里有这次京营的关饷,本官不干了,临走之前本官还要上奏折参你一本,因为你导致京营无法准时发饷。”
“我看看那群有权有势的大头兵能不能杀了你!”
听到这些狠话,签押房主事王德发终于慌了。
事关京营,他可不敢马虎,赶忙安慰说道:“大人,大人。”
“我这就给你盖,这就给你盖。”
“晚了,你让姚哲自己去弄吧!”
说罢,曾泰转身潇洒离去。
走出户部后发觉自己只剩下一个去处了:
帽儿巷银行。
姚哲正在开会,听到万安的汇报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不干了?”
“对!”
“不干就不干了吧,那种人我也不敢留在户部了。”
“没了张屠夫,还不吃带毛猪了?”
“让另外一个人顶上,对了,将那签押房主事贬官,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明白!”
姚哲起身活动了下肩膀:“让你拿着本官的拜帖去将应天府内有头有脸的商人都请来,他们来了吗?”
“都在会客厅里等着呢!”
“发行宝钞这件事决不能失败,欧阳韶他们正等着看本官的笑话呢!”
“只要太子爷点头,所谓的银行,不过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我们想什么吃就什么时候吃!”
万安说道:“大人,这次军需缺口比较大,二十万贯宝钞,恐怕数量不够啊!”
“这个你不用管,本官自有方法!”
“走,我们去开会!”
现在前方军需紧缺的是粮草和食盐。
所以这次请来的,大部分都是粮商和盐商。
这些人背后都有后台!
最大的盐商来自扬州,为扬州四大户之一的顾家,名叫顾正德!
最大的粮商来自苏州,名叫陆远,听说和吉安侯陆仲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余人等皆是扈从他们的小商人。
姚哲走入会客厅,所有商人起身行礼:“参见侍郎大人!”
“都免礼吧。”
“你们耳目通明,朝堂上的风声想必已经听到了吧,户部空虚,本官提议发行宝钞,可欧阳韶等人千拦万阻,就是不想让这个利国利民的政策推行下去!”
“本官之前可没少厚待你们,也该是你们回报的时候了。”
“这次采购,通通使用宝钞,契约已经准备好,所有人务必在五日之内将东西凑齐!”
“明白吗?”
顾正德和陆远分别表态:“小人定当从命。”
所有商人也先后表态,姚哲满意的点点头:“本官让万安准备了一些饭菜,都吃过饭后再走吧。”
宴席上,姚哲并未露面,万安举酒三杯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轮流给每个商人看过。
上面写着:
“一月之内,不准将手中的宝钞花出去!”
“违命者,往后不可能获得户部任何订单!”
诸位商人这才明白姚哲这顿饭究竟想说什么!
宴无好宴啊!
“都看清楚了吗?”
商人微微颔首,万安将那张纸付之一炬,哪怕后续有这个风声,他们也绝不会承认。
做罢,万安又拿出了第二张纸:
“任何人不准往银行里面存一文钱,存钱的人都是我户部的敌人!”
“谨记!”
等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纷纷告辞离去,刚刚过了一个拐角,所有商人便一哄涌到了顾正德和陆远面前。
“之前就听过大明宝钞的风了,这边拜佛那边求经,最后还是刮下来了。”
“那宝钞无法兑换,本质上就是一张纸啊,还无法交税。”
“顾老,陆老,你们可不能不管我们。”
“我们这小本生意扛不住,这几年的利润就都被抢走了!”
顾正德看着卖惨的众人心中一笑,都是狐狸精在这演什么呢?
估摸着这些人心中早就想把宝钞花出去了,但却想找个大腿靠山!
如果出了事也是先处理个高的!
想明白这一点,他哈哈一笑:“诸位,朝廷有令,我们遵从就是了。”
“莫要表里不一。”
众位商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纷纷一脸失望,“我等谨遵顾老吩咐。”
三日后,天牢。
欧阳韶一脸气愤:“陈兄,听说了吗?”
“姚哲在筹措军需的时候居然叮嘱商人不要把宝钞花出去,全部握在手中!”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心虚了啊,朝廷大事,国家大政,能玩这种掩耳盗铃的把戏吗?”
“这一个月宝钞没动静,可一个月之后呢?”
“摆明就是冲我们来的!”
陈雍言道:“欧阳兄,别着急。”
“阳光一点。”
“这还说明另外一件事。”
“经过朝堂论战之后,姚哲也对他之前的举动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会出这等招数。”
“可真理就如同滚滚洪流,不是他姚哲能控制的!。”
欧阳韶道:“那我们该做什么?”
“将货币论传播出去便是了。”
“至于与宝钞司的比赛,户部在应天府的控制力比较强,我料定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突破。”
“让茹瑺带着杨靖,去苏州府开办一个银行。”
“苏州的商业气氛比应天要浓郁一些。”
杨靖,是茹瑺的朋友,茹瑺招聘到银行帮忙的。
等陈雍说完之后,欧阳韶才露出一脸神秘的表情:“陈兄,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谁啊?”
“马上你就知道了。”
他在门口招呼,将人带了进来。
“曾泰?”
陈雍有些惊喜,前身在户部为官多年,曾泰还是知道的。
“陈大人!”
曾泰躬身行礼,陈雍回了一礼。
“却没想到,你将这天牢经营的宛若自己家一样。”
“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
“莫要客气!”陈雍招呼二人坐下,在陶碗中倒上了茶水,“你怎么来这儿找我了?”
“嗨,上次欧阳大人在朝堂论战,我就帮衬说了一句,结果便被户部同僚排挤,最后实在干不下去,只能辞官不做。”
“应天府居大不易这你们也知道,辞官之后一家老小还等着我养活呢。”
“所以只能去银行找欧阳大人了。”
“欧阳大人给我安排了个职位,负责每日清点银票和存银数量,入库贴关防,闲暇时候和欧阳兄闲聊货币论,做的也算顺手。”
“今日听说货币论乃陈大人提出,便请欧阳大人代我引荐。”
欧阳韶道:“不要那么客气,叫陈兄,欧阳兄便是。”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哈!”
曾泰说道:“之前户部为官便听说过陈兄的为人,今日牢房相会,实在相见恨晚!”
“曾兄的为人我也是知道的,号称户部的活账本,地方税务就没有你不清楚的。”
“有曾兄相助,这下我更有把握了!”
欧阳韶道:“最近我一直在研究货币论,对其中银行的作用不甚明确。”
“还请陈兄解惑。”
一听说这个问题,曾泰也赶忙正襟危坐,待陈雍站上讲台,两人先是恭敬行礼,而后将书本打开,做着笔记。
“在我看来,银行大致可分为两种。”
“其一,为官府性质的中央银行。”
“其二,则是为私人性质的商业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