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梅被汤清瑶压跪着,挣扎一会突然仰头,她神色倔强,因为以往劳作的关系,皮肤有些微微发黑,但也能算上一句清秀的,只听她说道:“我、我仔细算起来好歹也是你的表姐,你怎能这般押着审我!”
宋灵均坐在秋千,脚尖点在地面上,粉色鞋面上绣制了栩栩如生的蝴蝶嗅花,那精妙的手艺出自庄娘子之手,只有她喜欢给爱上蹿下跳的女儿穿这个颜色,她闻言看向汤清瑶,好奇道:“这是第几个跟我这样攀关系的了?”
她都不知道原来她还有那么多表姐表妹的,一茬接着一茬的冒,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闻着味儿就爬过来认亲。
“今年这是第五个了。”汤清瑶说道,“叔婶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她爹娘是谁,还是翻了族谱,勉强翻出来一位远亲的叔叔沾了点关系,都出五服了,仔细算来早就不是亲戚。”
小梅梗着脖子反驳道:“胡说!我们都姓马,自然是正经亲戚!”
“好家伙,这亲攀的。”宋灵均笑出了声,“你这意思,要是当今皇上姓马,你是不是还要去认亲,混个公主当当?”
“我、我没这意思......灵均妹妹,咱们好歹也是亲戚,你不要这样......啊!”
汤清瑶举起手,干脆利落地朝小梅的脸扇下去,她本就手上劲大,这几年越发练出来了,那一巴掌直接将小梅扇倒在地,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汤清瑶张口骂道:“不知所谓,没有规矩的东西!谁跟你是亲戚,姑娘闺名也是你能喊的吗!”
说罢就将小梅扯起来跪好,抓着她的后领警告道:“我还不知道你,一味喜欢躲懒装病,把自己当半个主子似的,放着夫人好心给的正经营生不做,自降身份偏要来当下人,既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那便是伺候主子的东西,居然还敢将亲戚挂在嘴边,呸!你再敢胡乱攀扯姑娘名义,小心我现在就将你拖出去扔到大街上!”
小梅捂着脸呜呜哭起来:“你竟敢打我,我、我要去告诉伯父伯母......”
“那是老爷夫人!”汤清瑶又是一巴掌,“你现在是马家的侍女,下人!给我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宋灵均欣赏着汤清瑶越发利落的手上功夫,看小梅高高肿起的脸颊,但依旧不甘不愿的眼神,说道:“你嘴上如此自持马家亲戚的身份,却愿意签卖身契留在后院里当侍女,看来是非要当我家亲戚不可了。让我来猜猜,你偷摸着去前院,应该不是去其他地方,而是去了我那三个哥哥的院子吧?”
小梅眼神一闪,赶忙摇头否定道:“不是的!我只是看前院今天人多热闹,想去见识见识世面而已!”
“那干嘛放着大门不走,挤那条小缝过去做什么,不就是怕人看到么?”宋灵均说着上下打量她几眼,“而且还穿了新衣裙,还没到发秋衣的时候,你这身衣服准备得不错嘛。”
“我、我真的不是......”
宋灵均淡淡道:“清瑶,堵嘴,搜身。”
“是。”
宋灵均转头看到亭子里正在甩尾巴看热闹的肥猫,朝它拍了拍手:“妙安,到这里来。你吃晚饭了吗?”
肥猫慢悠悠的踱步过来,听到宋灵均问它晚饭,它伸着舌头舔舔嘴角,示意自己吃过了,拖着鼓鼓囊囊的肚子,十分矫健地跳到秋千上,那力道砸得宋灵均整个人一晃,差点从秋千上摔下去。
宋灵均抓着绳子嘀咕道:“你跟爹一样,都得减肥了。”
肥猫喵呜一声,一头砸倒在宋灵均怀里翻滚起来。
那边的小梅被汤清瑶堵了嘴巴,又捆了手脚,在地上跟条虫似的哭泣蠕动,汤清瑶唤来宋灵均房里另外两个侍女,还有两个粗使妈妈,四个人将小梅按在地上,仔仔细细将她从头到脚都摸了几遍,从她怀里摸出了一件崭新的鸳鸯戏水肚兜来,和一条很明显用过的蓝色汗帕。
“姑娘,这是你绣给阿毅少爷的。”汤清瑶一展汗帕,在帕子右下角,绣了大哥这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那是出自宋灵均的手笔。
宋灵均看着小梅发白的脸色,失笑道:“好呀,肚兜和汗帕,亲亲密密的卷在一处,好生黏糊缠绵啊。”
搜身的一名侍女名叫碧泉,她说道:“姑娘,这小梅平日里常躲在院子里偷看前院少爷们,大少爷从来都是不予理会的!怕是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大少爷不可能给她这帕子!”
“大少爷身边只有小厮伺候,从来不要咱们侍女近身的!”另一名侍女,寒晶也愤愤道,“这帕子,定是她偷来,要污蔑大少爷的!”
宋灵均笑看她们一眼,说道:“你们知道,她自己也知道。所以这汗帕并不是关键,再搜。”
四人立刻又是一番毫不客气的摸索。
大约是觉着小梅头上那支银簪与平时不太一样,碧泉扯出来在手上转了转,发现那簪头处居然有白色粉末掉出来,她慌忙抬头:“姑娘!小梅藏了毒粉!”
汤清瑶用帕子接了,给宋灵均过目。
宋灵均看了看,怀里的肥猫突然打起喷嚏来,将鼻子埋进宋灵均怀里不愿露出来。
“本草药堂的徐姐姐也来了,去请她过来一趟。”
本草药堂的徐姑娘名叫徐雪丹,自当初何美音与赵家一事后,一直与何家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宋灵均一家搬入城中后也时常来往,如今宋灵均调养身体的药材都是她亲手挑选过目的。
她的身体没有六年前那般孱弱多病,但也还是清瘦的,因着身体原因不易议亲,但她本人十分看得开,如今已经是家中药堂的掌柜。
徐雪丹提着裙子扶着汤清瑶的手匆匆赶来,接过那簪子将粉末倒在帕子上,细心闻出里头的药材后,对宋灵均说道:“灵均妹妹,这是一味用于男女欢好的药......”
“哦,春药嘛。”宋灵均大大咧咧道,“徐姐姐觉得这药如何?”
“药方没有错,只是这药材挑选不太行,都是次货,尤其是其中的紫稍花品质很不行,我都闻不出什么味,肯定是在那些不入流的江湖郎中手里买来的。”提到药材,徐雪丹很是认真,“但若是事先饮酒下去,也能发挥出一些作用。”
宋灵均赞叹道:“果然还得是徐姐姐出马,里头的东西都别想瞒过你。”
“所以我新给你换的补药你按时喝了没?”徐雪丹冷不丁问道。
宋灵均差点从秋千上滑下来,还是怀里的肥猫用体重稳住了她,她忙道:“谢谢徐姐姐!徐姐姐辛苦了!清瑶快送徐姐姐回去喝茶吃点心!”
“就知道你又哄我呢!”徐雪丹叉腰有些生气,“我改了好几次方子,特地把那些个苦味都给你去了,你还不好好喝,这身子几时能调养好了?你就气我吧!”
“我有喝啦,就是没喝那么勤而已。”宋灵均拉了她的手晃了晃道,“姐姐该去说我娘,她恨不得一日三顿的灌我,这样谁受得了啊。”
徐雪丹摸了摸宋灵均的小脸,见她脸颊嘴唇红润,便也放心了一些,说道:“夫人的确是着急了一些,可你也不能不听话,按我定下的日程来喝定能将底子养起来。你若再偷懒,过两年来了月事,有的你受。”
“我还小呢,不要说这个话题。”宋灵均挽了徐雪丹,指着小梅说道,“姐姐不想回去的话,便来凑现在这个热闹吧。”
“前院里正热闹着,你们后院也不消停。”徐雪丹看了眼呜呜哭泣的小梅,“瞧着年纪不大,却耍这样的阴招,若不是你发现,看来你大哥要倒大霉了。”
“我大哥还好说,怕他晚上起来看书,爹娘安排小厮盯他睡觉呢。”
“四顺弟弟还小,总不能盯着他......难不成她连许久才回来一次的阿锋弟弟也?”徐雪丹有些惊讶。
宋灵均令人将小梅拉起来,说道:“还需要姐姐再帮忙看看。”
三兄弟都住在前院里,隔着小门三间屋子连下去,依次排开,最前边的是马毅的屋子,门口廊下坐着一个正在数铜板的小厮,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撤下去,就看到同样眯眼微笑,歪着脑袋看着他的宋灵均。
他刚来这个院子没多久,也知道马家最难伺候的是眼前这位姑娘。
“姑、姑娘!”他马上站起来,手上一个没收住,铜板顿时撒了一地。
宋灵均摆手让人拽着小梅上来,问道:“她前头进了谁的屋子?”
小厮慌张道:“啊,她、小梅姐她没有啊......”
“捆了。”
家丁们一拥而上,将小厮同样捆住,小厮大喊求饶,宋灵均不耐烦听,伸手按了按耳后,她还未打耳洞,白净小巧的耳垂上空无一物,只有发髻上垂下的流苏轻轻打过,就已经点缀了。
她说道:“你刚来没两天,小梅又在后院,怎么就叫上小梅姐了。”
小厮顿时冷汗连连,跪在那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汤清瑶冷眼道:“可见早就给小梅那一点小钱就贿赂了,幸好发现的早,不然不知道你还会放什么阿猫阿狗进少爷们的屋子。”
说罢把两人堵嘴捆在廊下跪着,汤清瑶亲自去马毅和马锋的屋子,将桌面上的茶壶端出来给徐雪丹查验。
“两个茶壶都下了。”徐雪丹一推盖子,看着那小梅也是咂舌。
宋灵均居高临下的看着小梅:“想得可真周到啊,又有小厮跟你里应外合,我哪一个哥中招了你都不吃亏是吧?”
徐雪丹是家中独女,没有兄弟,不太理解这些侍女的心里,她说道:“马老爷和马夫人是苦日子过来的人,最是厚道大方的主家,你就算有心往上攀也是该走正经路子,居然用这些不知廉耻的下三滥手段。”
小梅头发散乱,卷曲着粘在脸上,她眼神里一闪一闪的全是恨意,宋灵均倒想听听她要说什么,便让人将她嘴里布块取下。
“什、什么厚道大方!我呸!”小梅声音嘶哑,她大声骂道,“我是他们马家亲戚,千里迢迢跑来投奔,居然随便安排了一个酒馆的酒娘让我去做!有他们家这样做亲戚的吗,如此看低人!”
“不然呢?”徐雪丹瞪大双眼,这样的言论她还是第一次听见,“你都说你是来投奔的了,那定然是家里穷苦过不下去了,马家正经生意,给你安排能生活,有工钱的活计,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外边寻工的拜天跪地都求不到,怎么到你嘴里就是看低了?这是什么道理?”
“我、我这样的人,又不只是为求一份活计而来!”小梅咬牙不甘道,“天天在外头风吹日晒的伺候人吃喝,能有什么出息,这份活计又能做多久,又不能靠此过上什么好日子!”
“也就是说,你和你家原来是想着,让我们家帮你嫁个好人家,去过那好吃好喝的逍遥日子来。”宋灵均垂眼轻笑,“没想到我那爹娘不知你意,还认认真真的帮你安排生活。你之所以留下当侍女,一来是看上了我大哥,二来也是想要恶心我爹娘吧?”
小梅仰头恨道:“你个小孩子都明白,你爹娘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故意欺负我们家过得不好有求于人!”
“那你怎么不跟我爹娘说,你其实是想嫁人呢?”
宋灵均伸手接过团扇,轻轻摇晃起来,扇面微微打在她胸口的金玉璎珞上,发出好听的叮叮声响,她看着小梅抿嘴不言语,说道:“因为你也知道,无亲无故的,我爹娘肯定不会帮忙这样的事。你要他们自己意会,要他们自己猜,再要他们将东西亲手奉上求你收下,不得你意就将他们一片好心都扔到狗肚子去了。你这样的人,再如何仁爱的圣人到你跟前来也得跌一跤,骂上一句卑鄙龌龊。”
“......哼,若不是我运气不好,你今晚抓不到我,明天说不定就得叫我一声嫂子了。”事已至此,小梅也算是豁出去了,她仰头盯着宋灵均明艳动人的脸,冷笑道。
宋灵均朝她一点团扇,笑道:“好志气,你这样的心性用来杀鸡儆猴是最好的。既落到我手里,该怎么玩你,也就是我的事情了。”
小梅也在马家后院待了一些时日,她知道家中这位年纪最小的小主子平日虽好相处,但聪慧过人,能将人抓在手心里玩得团团转,听到她口中那个“玩”字,便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自己是个人.......她要怎么玩?
“去把沈夫人身边的王妈妈请来。”宋灵均用团扇一点点的敲着自己的小下巴,想了想,“我听说她有个远方的侄儿,在乡下有两亩薄田,一旦秋收换钱后就不停纳妾,来给他不停生孩子做农活,一家人不分彼此挤在一间屋子里,好生热闹,想来你心中肯定向往。你不是想嫁人吗?如此我便给你做主,将你许给她侄儿吧。”
“不、我不要!”小梅瞪大双眼,心中惊骇,这是什么人家!她好不容易刚从劳作数年的田地里挣扎出来,她不想去做面朝黄土,还得不停生孩子的农妇!况且一个农户而已,居然是纳妾!
“我更不要做妾呜呜呜呜!”小梅刚反抗立刻被汤清瑶堵住嘴。
“真奇怪,你居然认为你使计成功,我家就会迎娶你做正室吗?”
宋灵均好笑道:“我家向来虽是好心厚道,但也不会引狼入室,一旦事发,到我手里,多的是办法处置你,简直痴心妄想。清瑶,把人拖到后院里,再召集众人,将事情说与大家好好听一听,也好好恭贺一下小梅,祝贺她完成梦想,马上就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