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霎时充斥着十余人的哭喊。
“冤枉……冤枉!”
“放开我,无礼莽夫!放开!”
“……”
钱康招供之余说出了一个名字,被点到与之有关联的第二人第一瞬自然不肯承认,在遭受那些禁军粗暴拖拉后,惊吓之下那人索性心一横,继而吐出第三,第四人的名字。
于是便演变成如今的一拖二、二拖三……
片刻工夫,进宫时的五十七位贡生只剩眼前的四十六人。
第十二个人出现后,当下任是有人再自认无辜都好,心中都充满彷徨忐忑。
因为此刻,仅需一个名字就会有人被拖走……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丧心病狂下随意攀扯他人?那些被拖走的人会是什么下场?没一个人敢深处想。
所有人像看洪水猛兽一般齐齐盯紧第十二人的身上,生怕自己名字会出现对方口中……
进宫前夜,大哥将外面时事浅与他浅浅提了几句,但当亲身经历殿中景象,杨凌舟有些消化不了亲眼所见的一切。
不可失仪……绝不可失仪态!袖口之下紧握的双拳已绷到极致,骨结处渗出一种异样的青白。
“我……我.......饶命……”禁军手中犹如小鸡崽子一般瑟瑟发抖的第十二人面如死灰,哪里还有初进宫时翩翩君子模样。
迟迟等不来新名字出现,沈济川凉凉扫了一眼不知不觉中聚缩在殿内一角的余下众人。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胆战心惊.....
察觉沈济川视线掠过他这里时,杨凌舟不觉脚下一软。
“小心。”
若不是得身侧之人及时搀扶,杨凌舟险些摔倒。为怕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慌乱之下他不敢随意转动脑袋,只微微侧脸对身边扶住自己的那抹灰色衣角低声道谢:“多谢。”
“无妨。”说话之人语气淡淡。
“……”
……
“拖出去!”大抵是不会有第十三人出现了。
总算结束了吗?众人心中燃起一丝希冀。
“有劳楚沈大人了,”消失许久的内监悄总算现身,“接下来这里还请交予奴才吧。”
“公公客气了。”
.......
日暮西山,宫墙外等候半晌的杨凌安总算等来了贡生出宫的队伍。
“大哥,我……”殿内发生种种好似一场噩梦,如今见着亲人,杨凌舟总算找到了主心骨,他一把抓住自家大哥的手臂,艰难说道。
谁能与他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去再说。”杨凌安轻轻按住杨凌舟双手。
马车内,杨凌安看了几眼脸色煞白的弟弟,今日殿内情形已有人泄露出来。
简直闻所未闻,以沈济川为首的宫中禁军竟敢公然骗审贡生!
为何会笃定是骗审呢?
白日朝上受廷杖之人分明只是一个被人参奏的工部主事,与科考一事有何干系?
那位主事所犯之事原可大可小,偏偏就在今日被人捅了出来。所获廷杖之刑,也是有人推波助澜之故,还有就是皇极殿前的动静按说不该传到贡生学习规矩的偏殿才是……
一路无言,回府后的兄弟二人径直来到杨老爷子的书房。
书房内是久到令人窒息的沉默,杨老爷子定定盯着犹如劫后重生一般的杨凌舟。
“今日发生的一切,能记起的孙儿都说了,旁的真没了。”见祖父脸色有些难看,杨凌舟赶忙解释道。
“无事,你也莫想太多,回去早些歇息,安心准备明日殿试才为首要。”
“是,孙儿告退。”
确认窗外杨凌舟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杨老爷子方才回头看向杨承志:“我与你父亲商议过,殿试之后家中会托托关系替你求个外放的机会。”
消息来得实在突然,杨凌安愣了一瞬。
“你不愿意?”
“并非如此……”杨凌安垂手肃立,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
朝中规矩:榜上三甲,从来都是一二甲留在京城,三甲下放地方。当年杨凌安以二甲出身在翰林院中度过三年,才得了如今的正七品编修。翰林院中编修共有十数人,唯有赶上上峰调职、告老、荣休,这些人才能获得一次难得的机会。即便遇上这样的机会,个人资质、家族出身、运气加持一样都不能少,他在其中虽不是最差,却也不是最拔尖的那个。
今时官场风气是宁可在京城做七品小官也不想到地方上做三品高官,离开京城在便是远离权力中心。读书人眼中皆以能进翰林院为荣,相较之下,外放晋升的希望只是更加渺茫……
虽如此,对于外放,杨凌安并不排斥。只是听闻祖父主动提及此事时,难道是有别的打算?
“外放之前,你的亲事也会定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成亲?怎么李氏那处并无任何征兆……杨凌安恍然想起近日母亲的满腔心思都挂在弟弟身上,自然无暇顾及他的亲事。他很是清楚祖父口中所说的外放、亲事并非近一两日才思定,此事说予他听,无非是等他点头同意。
“你想说什么?”杨老爷子看着静静直立在自己面前的长孙,绯色官袍加身,眉宇间已具备男子该有的坚毅,与人一种孤拔清高之感。
“明日殿试是否会有变故?”
“即便御前失仪,影响的只有个人排名。”殿试从未有过刷人的先例。
沉浸官场多年,杨老爷子自问对朝中风向揣摩还算准确。
白日宫中十二名被禁军拖走的贡生皆是京城门户,下朝前副考官张信已被收押,这场传得沸沸扬扬的科场舞弊所牵涉的远不止只他一人,以皇上的心性,一场清算是躲不了的。
殿试之后,杨家两个孩子入仕已是板上钉钉。未免杨家太过扎眼,他才起意让杨凌安外放。
对于外放名额,若是可以选择,杨老爷子其实更属意为杨凌舟.......
杨凌安拱手说道:“那就好……既如此,全凭祖父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