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本年贡士在礼部侍郎的引领下齐聚承天门,按照会试的名次依次排列等待门前值守禁军的例行搜查,准备入宫。
有三位考生事先已告知礼部身体不适,会缺席接下来的殿试,而今五十七名考生有序跟着礼部侍郎的脚步经过在承天门外两侧整齐排列的禁军的注目礼接受搜查。
此时数丈高的朱红大门还紧闭着,只等到辰时,伴随着朝阳的升起,大门才会随之缓缓开启。站定的众考生会继续穿过奉天门,立于皇极殿前的丹陛前。
再有宫内内监带领,众人才算停在一处殿内。
进宫前几日,杨家长辈已再三交代进宫后需要注意的事项。总结下来,充耳不闻局外事,全程俯首恭敬大抵是最不会行差踏错的姿态。
这是他第一次进宫,杨凌舟极力压抑着心中激荡,尽量不让自己表露出多余的情绪,举手投足尽量从容。
真实情形似乎与长辈口中描述的有些许出入。
停下脚步后,杨凌舟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殿内两侧严阵以待的百位禁军,瞧着竟比入宫搜查时的禁军数量还要多了两三倍。
大哥的叮嘱中可未提及听候内监教导时还有禁军看守……
双方彼此见过礼后,头顶乌纱帽和犀角带,一身葵花胸背团领衫的内监正式开始宫内礼仪规矩教导。
漫长过程注定枯燥乏味,期间内监状似不经意扫过一行贡生,队尾几人有人身形不稳,再仔细看去,还有两三人显而易见的双腿打颤……
才这会工夫就受不住了,内监不动声色将视线收回,转而看向前排,相比他人较为明显的拘谨,这等场面终究还是世家子弟更为得体些。
似乎也有例外。
内监的视线最终落在站在前排的嵩明身上,与身旁几人相比,只他所穿衣衫为低廉麻布所制,周身不见一丝多余饰物,其又年纪轻轻,却又无半分缩手缩脚之意……今日所站位置是按考试成绩排的,内监忆起此人身份,即便已了然他出身寒微,心中仍不觉升起几分赞赏。
为首禁军小将全程立于殿前一侧,恍若殿内一切与他无关。因只他一人身着区别于寻常禁军的鱼鳞银罩甲,腰部束云纹鞓带,煞是惹眼,即便不需礼部侍郎的刻意礼遇,旁人也决然不能忽略此人的存在。
短暂休憩时,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沈济川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为首小将分明就是沈济川,可任凭众人抓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的日子与他会有何干系?分明礼部侍郎都已走开,守在殿内四处的禁军不见任何减少的意思……
自入殿后,这些禁军就像是木桩一般,皆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居于其中的众人不觉升起一种被坚守的错觉。
“宫中守卫本就由禁军负责,有何好意外的?”
“你听岔了他的意思,他该是在问……“”
“谨言慎行。”
音量虽过刻意压低,沈济川所处的位置能否听到不好判断,杨凌舟这处却听得一清二楚。
杨凌舟没忍住抬眼看向说话几人,那几人皆是榜上前几名,父辈、血亲多是朝中肱股重臣,也难怪能一眼认出沈济川了。
杨家虽也是官宦,也未必就能入得了那些公子的眼,与几人视线偶然对上时,却意外得到对方微微点头致意。
想来该是不难相处,杨凌舟因此稍稍松了口气。
“臣知罪!臣知罪!”殿外突然传来的哀嚎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声音不远不近,听动静距离这里并不多远,继而是有序的噼里啪啦棍子打在血肉上的声响夹带着喊着痛呼的“万岁”。
发生了什么?
突生的变故让殿内众人有些不知所措,有人下意识想要出去一探究竟,却在刚刚迈步时就遭到殿内禁军呵斥:“不可妄动!”
原先负责的内监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殿内如今瞧着能说上话的只剩沈济川一人。
面对众人的神色各异,沈济川极为不耐摆手道:“出去瞧瞧发生了何事?”
前去查看的禁军很快回来,当着众人的面回道:“……殿外受刑的是今年张信张大人,方才朝上张大人已亲口认下自身罔顾朝廷科考条例、收受考生贿赂徇私照应亲旧关系……现下得皇上赐廷杖一百……”
话音落下的同时,结合这些日子城中事关科考舞弊的传言,众人不觉倒冲一口冷气,竟是真的!
“扑通”一声,殿内有一人轰然倒下。
晕了?
杨凌舟恰巧识得此人,榜上五十一名,工部员外郎钱大人三子钱康。
面对四处投来的视线,与钱康站得近些的两人脸上很是不太好看。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天热中暑?”
“……”无一人接话。
外头虽是晴日,且不论殿内阴凉,纵然在外头站上一整日也不至于到中暑的地步。
沈济川凉凉提醒道:“还不快将这位晕倒的贡生老爷抬去太医院?”
“是!”
眼瞧着禁军就要上手,地上的钱康却依靠自己恢复了意识,一睁眼就看见四面朝自己走近的禁军,浑浑噩噩间撞见这幕,任谁都会想偏了。
钱康强撑着在地上蜷缩起身体:“别过来,别过来!”
“言行疯癫、举止怪异,速速将他拿下!”
手脚即将被人抓住的那刻,钱康再也受不住了:“饶命!我招!我招!”
“钱康!”
“放肆!”沈济川微微挑眉,对着始终站于钱康身旁欲要出言阻止之人冷冷说道:“这里轮得到你开口说话?”
狠厉果决的气势霎时震慑住殿内众人,再无一人敢随意开口。
“想说什么便说吧,”面对已接近崩溃的钱康,沈济川却像变了个人般,放缓了口语气不紧不慢道:“主动招认减罪一等,若我是你,定不会错过这个时机……”
钱康似是受到了鼓励,忙不迭冲着沈济川所在的方向连连磕头:“招!我这就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