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冷风刮到人身上有股透心凉的味道。
或许只是戈曳皎皎心境不同。
她开始在夜间难以安眠,外头的明月她看了好些个晚上,今日是一轮薄薄的弯月。
帐篷外头,戈曳皎皎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外袍缩成一团侧坐在帐篷那里,头靠在帐子边上。
巡逻的兵卫不敢去置喙这位公主殿下的古怪行径。
子君长情大抵是因为风寒未愈的缘故,喝了药睡得特别熟。
戈曳皎皎的神思飞远,按照日子计算,她的那两封信应当已经到了勾蛮和云容手中,如果按照她计划的去做,这两日便会碰头。
所谓三国鼎立的局面会彻底打破失衡。
哒哒哒……
夜半夜深人静之时,突然有一阵马蹄声朝他们这边而来,就是正在隔壁睡觉的子君长情也被惊醒。
他撩开帐子,就看见已经站起身来的戈曳皎皎,睡了一觉感觉精神焕发的子君长情见着长发披肩的戈曳皎皎,还以为她同他一样是睡了一觉被马蹄声吵醒的。
“夜里风凉,吵醒阿月了。”
子君长情走过去将人亲昵地拢到怀里,戈曳皎皎已经习惯了,顺势靠在他热哄哄的怀抱里。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尽量让自己舒服些,她也不是受虐狂。
观子君长情淡定如初甚至眉梢还带点喜悦激动的情态。
这些人当是提前来接应他的。
果然,待到马蹄声彻底奔至他们眼前,看见这近千人的庞大队伍,戈曳皎皎不曾意外。
可看见队伍前头那名女子时,却实打实让她惊的瞪大了双眼——
燕婉儿!
此时的燕婉儿只顾看多年未见的子君长情,眼里是心酸爱怜之色。
她看子君长情,某种程度上感觉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
燕婉儿激动得手抖,连瞳孔都是震颤的,张了嘴却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喉咙因为极致的惊喜嚯嚯地喘出气却反倒发不出声音来。
“婉娘,这些年你辛苦了。”
时隔四年,子君长情再见到鬓发皆白的燕婉儿,亦是感触颇深,感动非常,他放开怀中的戈曳皎皎,上前两步两手搭在燕婉儿肩上细细打量。
燕婉儿这会儿却终于哭出声来,当即双膝跪下,趴跪在地:“王上,您还活着,都怪婉儿不察,竟然以为您已经在四年前身死,害得王上这些年一直流落在外,都怪我!”
往日君臣主仆在这里感动非常潸然落泪。
戈曳皎皎全程旁观,面无表情,除了一开始看见燕婉儿时候的震惊,到现在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子君长情不是个善于煽情的男人,长话短说地安慰了几句,终于将场面控制了下来。
燕婉儿也终于腾出了空闲看向子君长情身后的戈曳皎皎。
戈曳皎皎直接对上燕婉儿怨毒的目光。
燕婉儿恨不得她去死,时隔四年,这恨意没有半分消减。
戈曳皎皎晓得自己如今是“囚徒”之身,权力已不在她手,不便开口,不便嚣张。
于是就这么安静地对视了十几秒。
燕婉儿老了许多,面部皮肤蜡黄,她的眉心多了一条明显的纹路,原本的双眼皮如今却累赘地耷拉下来,看着人的时候,哪怕不带恨意,也给人一种刻薄之相。
仇恨加上多年的无能为力会让人成为一只游荡人间的恶鬼……
“来人,把这个敌国奸细给本宫拿下!”
燕婉儿尖利的声音里透露着几分大仇得报的激动。
她一声令下,跟在燕婉儿身后的士兵上来几个,一把将戈曳皎皎钳制住,反手将她的两只手给捆绑了。
燕婉儿如今是明国王上许钰的义妹,开国那日被封为明国的朝阳公主。
明国王上对她很是依仗信任。
子君长情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晚娘,把阿月放了,她不是什么奸细,她是我的妻。”
子君长情蹙着眉,声音冷沉含了怒意。
可一向对子君长情毕恭毕敬的燕婉儿听到“她是我的妻”这几个字时,双眸瞪大,红着眼睛歇斯底里,仿若疯魔。
尖利刺耳的声音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侧。
“大王,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她是你的妻?”
燕婉儿抬手指向戈曳皎皎,又哭又笑,半夜的丛林寂静无声,显得燕婉儿的哭笑很是凄厉。
其他人都噤若寒蝉,不明事态,不敢说话。
“是她南朝带兵灭了我们大庆,害得大庆子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如今您却说这罪魁祸首是您的妻……”
燕婉儿字字泣血。
毋庸置疑,燕婉儿这一生确实命苦。
周遭所有人将目光投向戈曳皎皎——
罪魁祸首。
子君长情带来的那五百奴隶在跟随子君长情半个月后也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的。
他们感念子君长情敢作敢当,有勇有谋,下定决心要跟着他在乱世闯出一番事业。
大庆和南朝的恩怨,世人并不陌生。
在这样的乱世,今日多出一个国家,明日荡平一个国度稀松平常。
国仇家恨早就模糊界限。
只有成王败寇,输赢高下之分。
而且南朝公主,本来也算是他们的郎君掳来的。
这一路,这位南朝长公主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只是这个刚冒出来明朝朝阳公主并不知晓内情。
但经过她的口说出来……郎君和南朝长公主确实不适合在一起。
真是……孽缘!
子君长情动了动唇,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面对燕婉儿的血泪质问,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种无力感,是因为,对于大庆,他无颜面对,他是罪人。
“呵呵,不过公主殿下生的如此美貌,直接杀了可惜,不如犒赏三军。”
燕婉儿忽的又看向戈曳皎皎,四年不见,岁月竟然对她如此偏爱,并未在她身上刻画任何痕迹。
月色下,女郎的肌肤白到好似度了一层莹莹亮光,眉目精致皎洁,美貌惊人。
且周身透露着高不可攀的矜贵,哪怕她现在是个阶下囚,也丝毫不显狼狈。
燕婉儿清楚地知道,对于戈曳皎皎,她有浓烈的恨,更有漫出天际的嫉妒。
“婉娘,你放肆!孤的女人,谁敢动!”
子君长情动了真怒!
以往因为对燕婉儿所经遭遇的愧疚,他对她一直礼遇有加。
看来四年过去,有些东西确实变了!
燕婉儿看着子君长情,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王上是被这个女人给迷了心智,王上若是想要女人,婉儿可以为王上遍寻天下搜罗美人,你要谁都可以,但是戈曳皎皎……必须死!”
“你要她死,就先弄死孤!”
子君长情突然拔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喉间,鲜血从刀尖流下,红色的血液触目惊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戈曳皎皎,对着她温柔地笑了笑。
他不会让她有事,便是有事,他也会陪着她。
戈曳皎皎平静的神态终于维持不住,片刻后才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对着燕婉儿淡然陈述:“你可以押着本宫作为人质,以本宫的身价,应当值一个大庆的国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