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聪明人还被抓了个现行。
那还装什么?
沈念彻底不装了,反而变得十分放松,拿上桌面的巾帕擦手,那模样矜贵优雅又不羁。
戈曳皎皎默默看他擦手,等他擦完了手,便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
戈曳皎皎在打量他,他何尝不是也在打量戈曳皎皎。
南朝长公主的传闻他听得多了,他自小跟着家里的大人走南闯北做买卖,自然是向往这些新奇好玩之物,向往见这与众不同之人的。
直到家道落寞,心中遗憾甚多,不曾想还能有这般缘分呢,人生真是奇妙。
“公主殿下有什么想要拷问在下的。”
沈念因着一副好相貌每每出门都会被人追着打量欣赏,这个女郎虽也看他,但那双眼睛亮的像夜空的星子,好似被她看着,占了便宜的却是自己。
戈曳皎皎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沈念,就在刚刚,她想到了可以破南朝如今困境的法子。
“何必拷问,我从不探看他人隐私,我对沈郎君是平等相待的。”
戈曳皎皎看向桌面上摆放的茶水,突然站起身将茶杯摆好两只,各倒了一杯茶,亲自将另一杯递给了沈念。
沈念被她这一搅和,心中有几分忐忑。
他们商人只将一句话奉为人生信条——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公主殿下有话不妨直说,我沈念能帮的自然帮上。”
沈念饮了一口她给的茶。
戈曳皎皎十分欣赏的目光看向他,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我需要郎君派你的人帮我送两封信,一封给北朝的勾蛮将军,另一封信给如今南朝的摄政王商云容。”
沈念没有马上回答,只垂着一双黑亮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如飘飞的蝶羽,一手摩挲着杯壁。
半晌……
“公主殿下,我会配毒,何不几包毒药下去将这些人一锅端了。”
戈曳皎皎笑了,唇角微勾的那一刻,两颊的小梨涡显现,像摇曳的春色。
“郎君想借我的手给人下毒,以免他回来以后你会遭殃?晚了。”
“可我这法子也不是不可行是吗?哪里就晚了。”
沈念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当今明朝王上许钰,曾经是他的下臣,我猜想他们二人已经搭上了线,只不过君臣多年未见,许钰有没有可能还认他这个王上,还愿意把好不容易夺来的江山王位让给子君长情来坐,这个谁也说不清。”
“你今日若是毒死了他们,却也毒不死许钰的狼子野心,如今这个局势,南北朝最大的敌人已经是许钰,而不是大庆的亡国之君子君长情。”
“我要的是南朝的大局,而不是个人恩怨的一时泄愤。”
戈曳皎皎缓缓道来,沈念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沈念听完却是自嘲一笑:“这些和我沈念又有何干系,在下只是一介布衣,我阖家被抢被杀,全家一百六十七口人,最后只剩下我一个,官府也从来不会为民办事,这样的江山这样的王朝,置百姓生死不顾,便是王权更替,我们依旧有国却无自己的家。”
“我沈念,无能为力。”
说到最后,他喉头哽咽地缓缓闭上双眸。
“郎君何必如此悲观,这个世道,总要有人挺身而出飞蛾扑火。”
戈曳皎皎的声音依旧温柔。
沈念睁开眼,嘲弄地看向她:“就凭你吗?”
虽然聪明,但她也就一个人而已。
“不只是我,是整个生活在南朝的正义之士,是南朝如今还剩的百万兵马,是北疆屯粮的2000万吨粮食,是北朝手握一半兵权的大将军勾蛮……这些人,都在努力造一个属于这片苍穹之下每一个生灵的盛世,我相信,未来你也是其中之一。”
“我不会是,我只是一摊早已死去的腐烂的臭肉,我的家人为了护我不死,一百多条人命将我保下来,我只是没资格断气。”沈念不愿意再看戈曳皎皎,转过身,看向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眼中空洞且虚无,周身的悲伤弥漫开来:“公主殿下看走了眼,你找旁人帮忙吧。”
“沈郎君不仅是位商人,更是一位医者,你能救旁人,也请救一救你自己,你生病了。”
戈曳皎皎肯定地说道。
“你很吵,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出去吧,没用的,你劝不动我。”
沈念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窝在那张椅子里,像一个无助的孩童。
“我有一个小侄儿,为了南朝,我亲自送他去了北朝为质子,我就这一个侄子,我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哥,为了南朝,我亲手了结了我亲哥的性命,我还有一段十分美满的婚姻,一个可爱的女儿,我是公主啊,我本来可以选择这一生拥有美满的生活……我还有一个很爱的人,靠着这份爱意,我也可以一个人独自在这个人间独行一生,也不觉得孤苦……”
“沈郎君才弱冠之年,你该背负的不是这一百多位亲人生命的长度,人生不过百年,你是他们的希望和依靠。”
“也是你自己的希望和依靠。”
戈曳皎皎说完,终于住了口。
蜷缩在凳子里的沈念终于有了反应,不过又是开始那一副吊儿郎当风流不羁的模样。
蜷缩在凳子里,白的像一尊玉人一样的郎君笑盈盈地打量戈曳皎皎:“公主殿下口才了得,何不想法子逃跑,以公主殿下的睿智,早就跑了无数回了。”
“我不能跑,我跑了,有人就没有动力造反了,而我,也只不过是离了狼窝再入虎穴。”
戈曳皎皎苦笑。
“此话何意?”
沈念突然起了极大的趣味。
“北朝将军勾蛮,我还欠他一场婚姻,若是我逃回南朝,他必定会索求甚多才愿意出力,此人并不是那般好掌控的人,我会成为他掣肘南朝的棋子,届时两方兵马不齐心,很容易出事,我不能错。”
“我怕,到时候扳倒了一个许钰,又来了一个更强的对手——勾蛮!”
对于勾蛮,戈曳皎皎是不敢全然信任他的。
就靠那点他对她的喜欢吗?
能有多喜欢呢?
子君长情说喜欢她。
可在国仇家恨面前,依然可以设计谋害她的性命,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拿刀抵在她的脖颈,一次比一次用力。
爱是她和九行瞿。
喜欢是伤人利器,伤她利用她的人,不配在她面前提爱她。
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