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被救回后,往日即便被刺穿心脏,不过一日便能恢复如初的他,整整三日后,才将将脱离生命危险。
终于睁开眼睛时,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双猩红的眼眸,压抑着痛苦和滔天恨意,似乎要把一切毁灭。
小姑娘抱紧了他,眼泪打湿了衣裳,却没有一点哭声。
那一瞬间,扶光感到心中颓然无力。
他用尽方法想治愈他的小神明,可她的小神明却仅仅是抓着他的手脱离地狱,灵魂依旧沉沦在那深渊之中。一旦他不在,便又猝然坠落!
小神明依赖他的陪伴,可他,却已经无法陪她走下去。
难道要他看着乖宝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彻底疯狂,永堕地狱?
常乐紧紧拥抱着终于活过来的人,并不理会扶光复杂的眼神,执拗地抓紧了温暖的太阳。
扶光慢慢恢复,他刻意地加大力度想要培养常乐的独立,甚至把她故意送到狼主陆晏淮身边,可看似恢复正常,成长得优秀的乐乐,却时常会在深夜惊醒,然后抓着他不松手。
扶光教给她,未来都要独行,坚守本心的善是为自己未来留下一线生机。
可常乐反问:
“为什么扶光你这么好,他们却想置你于死地?”
扶光无言反驳。
他又何尝不想质问,为什么他的乖宝这么好,却不得善待?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想让乖宝肆意行事,想杀人便杀了。
可那般,是本心被欲念蒙蔽,是丧失人性的怪物,浑浑噩噩行尸走肉。总有一天会被群起攻之,惨烈收场。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常乐好好地、安稳地生活下去,懂得爱和守护,也有人爱和守护。被善待,被称赞,与人同行。
所以,即便常乐心中对世间有怨,扶光只能教她保护自己和不为恶念所桎。
创伤深深地烙印,扶光是压制恶念和温养善念的最后禁制。
可那时的常乐惊慌未消,心中偏执。
她不畏惧将来被世人当做怪物,只畏惧失去扶光,她向扶光传达自己的依赖,将偏执的一面只展露给他;可扶光却安抚她的偏执,要她为自己的将来谋划。
那种被推远的感觉让常乐恐慌,两人生出分歧,直到十二岁那年,常乐被送走,远隔千里。
……
“对,他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屁话!只有自己掌握生死,掌握自己的,掌握别人的,掌握世界的,才能真正留住你想要的!”
未安围着沉思的常乐转圈,捧着手里的刀子试探地送出:“你不害怕变成怪物,也不害怕变成恶人,你只害怕失去他,不是吗?”
常乐怔然的目光落在刀子上,一点一点抬手,朝那把刀靠近。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
白发人来到她身旁,那双酷似扶光的黄金眸让人平静:“乐乐,听听你心里的声音,它懂得扶光的忧心,你不想沦为失去自我的怪物。”
未安的面容气得扭曲,尖声叫道:“可选择听从的你,失去他了!沈扶光抛弃你了,他死了——”
恍若晴天霹雳。
她看见,十二岁那年,秦嬴两家带头威逼,扶光将她作为质子推远离开九区。
看见临行前的一个晚上,扶光让自己沉睡,重新加固第二道封印,将梦境中依稀窥探到的过往,连同在荒原杀死两队残兵的记忆,一同封印。
就像封存了那些让她沦陷痴狂的恶念,让她带着对他的埋怨离去,走向另一个新的世界。
善恶之间摇摆的心折磨着。
一边,冷静、端庄的完美大小姐让人心安;另一边,阴暗中挣扎的阴暗渐渐生发。
终于,在陨落死讯传来的那一刻,彻底迸发。
疯子哭着笑着在苍白的世界里滚打,未安嘶哑痴狂的声音鼓动恶念迸发,叶不泣安抚中试探性地寻求占有权,大小姐在远离喧闹的地方思索创作。
位于中央的常乐,被嘈杂吵闹的声音灌满耳朵。
她捂住耳朵,还是被吵闹得要崩溃。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什么是她想要的,什么是扶光期盼的?
她究竟是谁,又要成为谁?
世界像一个巨大的喧闹场,容不得她安静地倾泻痛苦。
连她心中苍白荒芜的世界,都已疯狂异变。
她已无路可走。
怀着所谓的善,带着未安的恶,在花安宁成人礼的夜晚,她选择另一条路。
可是未曾如愿。
即便扶光也痛苦于她的痛苦,无解她的挣扎,选择与她一同彻底消亡。
可是最后的最后,那片逆鳞依旧护住她最后的一丝气息,她没有死亡。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再次回到起点。
这一次,仍然是挣扎与抉择。
……
“何必独坐看台,看台上的自己唱独角戏。谎言编织的世界是牢笼,撕碎牢笼,杀死所有烦扰的人,才能找到真实的世界!”
未安这样说。
“前方并不是鲜血淋漓,库莱伊、白邪……罗轩、血无妄、陆晏淮……花安宁、陆今安……爱你的人陪伴着你,等你并肩同行走向明媚。”
叶不泣这样说。
“常乐,我在等待你选择的终点。”
扶九这样说。
这是常乐的未解之局。
……
星河水镜之上,祂静坐其中,手指一一拂过三扇巨门:
“向善。”
“明志。”
“知我。”
……
被肆虐的绿藤困束,窒息让秦衔无比狰狞。
周围的保镖怕误伤不敢伸手。
秦衔低吼一声,无形的气运能量汇聚,他猛地挣脱绿藤。
脱离危险后的秦衔惊魂未定,怒从心头起,抬脚将保镖和助手踹得半死。
从外面来的儿子只冷笑一声:“父亲,原来您也会生气,我还以为您沉迷融合变强,已经忘记如何先为人。”
秦衔更怒,抬手将儿子扇倒在地:“逆子!你大逆不道!”
“那你难道就配为人父?”儿子双眼赤红,“就因为弟弟有亲和各种元素你就拿他去实验!你获得大好名声,可弟弟死了!他死在了实验台上!!”
“我还不是为了天下人!”秦衔怒喝道,再次扬起手。
儿子慌忙躲闪,撞掉了墙上的镜子,碎片散落满地,照出一张狰狞可怖、偏执疯魔的苍老面容。
秦衔突然惊骇:这是……我?
他错愕的看着畏惧痛苦的儿子,一片恍惚。
什么时候,他竟然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什么时候,他竟然丧失了人性?
“这、这不是我!”
“叮——”
桌上的青铜铃铛自行响动,有什么地方,咔嚓裂开一道缝隙。
……
“老先生,我想这并不是死局。”顾玉京忽而轻笑。
他指着远处的山峰:“老先生,你看,一座高峰称作孤山,孤零独立,生态脆弱;而若干高峰连绵相依,便称作山脉,鸟兽虫鱼,花草树木,生态稳定。”
“我便是若干高峰中的一座。任由我如何遗世独立,如何万千造化,终究不过宇宙长河苍渺一粟。可我心在繁华,本就是为守护所爱之人出发,归宿自然要与他们同在。
我虽放弃造化,可造化万千,总有人获得,而我并非独行于世,我有同心的亲友,同志的伙伴。他们的造化,亦是我的助力。”
“老先生,我相信我的造化,就在这凡俗之中。”
顾玉京捻一枚白子落定。
老者朗然大笑:“年轻人,大胆去走自己选择的路吧!”
笑声渐远,周围的一切也随之烟消云散。
熟悉的声音响起:
【第80关考核通过】
【即将进行最终考核,请考核者做好准备】
……
一切回到原点。
无形的墙壁轰然破碎,常乐近乎失神地冲过去,却发现那声怦然坠地的声响后,那方彩色的世界,变成了漆黑如墨的死寂。
一边是漆黑死寂,一边是苍白荒芜。
皆是沉沦的世界里,无数个完全不同的自己,嘈杂着唱着独角戏。
真实的种子被困在谎言中,盛放的玫瑰腐烂在泥土里。
她被困住了。
三百四十八年记忆全部填满脑海,心口却空洞洞的灌进刺痛的寒风。
三百年安静沉眠,细数人生不过两个十八年,却天翻地覆数次。
她被扣压在沉甸甸的过往,挣扎找不到前路,也完全看不清自己。
“唉……”
一声长叹悠远,从天边飘落在耳边。
一只光洁无瑕的手自虚空中伸出,将地上伏卧着仓惶无措的人拎起,带离这方黑白无色的世界。
……
常乐恍惚回神,脚下是一片镜面般华光璀璨的星河,远方一座古楼,一棵老树。
忽而有水面曳开、涟漪荡漾、水滴相互碰撞的泠泠清响,她转身,看到身后不远处坐着一人。
“坐。”那看不清面容的人手指轻动,常乐就双腿一软跪坐下来。
常乐的眼神茫然而空洞。
祂说:
“此乃玄妙小世界,太空境。”
“往来,因果,知我,无我。”
“你心中桎梏,可在此破除,是为【太空境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