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了。”
“没有！”
“怎么看都是肿的。”
“绝对没有！”
理奈阖上化妆镜，冷冷瞥向身旁的男子。
“您现在的样子，就像顶着满嘴饼干屑，却拒绝承认偷吃的小孩。”
“……都、都是鹤见同学的错。突然凑过来，就算是为师也……呜。”说着捂住了脸。
啊，这人企图用一声“呜”来萌混过关呢。
“……「为师不会做什么，但遇上图谋不轨的人，该怎么办」。那时对我说这句话的老师去哪里了呢，我现在可是遇到图谋不轨的人了哦。”
“……为师会切腹谢罪的。”
“那请在花火大会结束后，找个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地方哦。”
“……qAq”
理奈抿了抿明显在肿胀的嘴唇。
只是一个吻而已，怎么会搞成这样。
盘发散了，浴衣也被扯乱，一直后仰的脖子痛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
真不愧是「失格教师」，教科书式的衣冠禽兽。
她在夏夜的街道上，狠狠跺着木屐。
……
那通电话之后，赴这位「失格教师」的邀约已是家常便饭。7月底的花火大会，他又岂会错过。
临近黄昏时，两人出发，目的地是根津神社。
这处神社从江户时代就以满院的杜鹃花闻名。杜鹃花苑现有的品类多达50余种。
拜殿的左手方，花团锦簇之中，众多连排的火红鸟居沿着弯曲的石砖小路延伸至花丛深处，鸟居的尽头是另一所名为乙女稻荷的神社。此处也被称作mini千本鸟居。
相传，文豪夏目漱石与森鸥外也时常来根津神社散步休憩，院内的「文豪休憩石」正是因此得名。
此刻，理奈正坐在这块供文豪构思推敲的长石上。
夜幕下的神社，依然宁静而庄严，比起白日，更凸显出神秘。
赏花胜地原本便很少有人夜游，在花火大会的夜晚，更是见不到几个人。
庭院里的夹道石灯笼，神社外廊的钓灯笼，成排的纸提灯……一处处柔和的橘色灯火，为神社增添了几分温暖与生机。
“小路老师，似乎经验丰富呢。”理奈歪头靠在男子身上感叹。
“是指……什么？”
“很会亲啊。”
供她倚靠的男子在幽静的神社庭院中剧烈咳嗽起来。
理奈坐直身体，扭头看他，眼神明确传达出：被说中了，心虚了吧。
小路平复好气息，纠结无奈地回望过来。
“为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人会在「文豪休憩石」上思考这种事。”
“请快点意识到吧，这就是您不成才的学生和文豪的区别啊。”
理奈拿出了恳切的神情语调，继而又用这副姿态，面不改色地说，“都是因为老师太会亲了，我的脑袋里才全是这种事。”
小路敛着眉，完全拿她没辙似的，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让为师来纠正你一件事吧。”
说着，他伸手托住理奈的后脑，手掌边缘微微施力，对着她仍在疑惑的脸吻了上去。仅在嘴唇相触的瞬间，便离开了。
“这次如何？”他松开手，低声问。
理奈立即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什么如何！？关于您占便宜的新说辞吗！？您平时也是这样「纠正」学生的吗！”
“……不、是说这个吻。”小路尴尬地挠着脸。
“呵，那我的评价是烂，非常烂。就算拿猪皮贴过来也比这个有感觉。”
理奈毫不吝啬地投以看脏东西的眼神。
接收到这道视线的男子做作地捂住了心口。
“……「纠正」的代价太大了，但这也正是为师想说的。”
“什么啊……”
“吻技好的人，未必经验丰富。但能作出「吻技好」这种判断的人，一定经验丰富。”小路似笑非笑地望过来，“因为好与不好，是比较出来的。”
理奈微微一滞，被突然拉过去强吻已经够不爽，听到这句更加窝火。
这说法……分明是在说，她和很多人……！
“小路老师可是我的第一——”
不、不行……这么说出来的话，总有种输了的感觉。
她愤愤地别过脸，不再吭声，垂下的手将浴衣上的樱花柄图攥得扭曲了起来。
“嘛……为师说的只是大多数情况。”
而那位「失格教师」，像哄她，又像往回找补似的，继续说了下去。
“第一次看到的美景，第一次尝到的美味，第一次……喜欢的人，哪怕没有参照比对，被触动的心灵也会告诉你，那便是最好的。”
在夜之神社，朦朦胧胧地弥漫出哀伤的温柔嗓音，让人不由得想到只于夜间绽放、默默释放幽香的晚樱草。
它的花语是：深藏的爱与自由的心。
“……饴と鞭*。”理奈低低地吐了一句。（直译为“糖果和鞭子”，本土化为“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她红着眼眶，不去看他。说完欺负她的台词，又想要「安抚」，好讨厌这种行为。
“为师也不喜欢被说经验丰富。”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生硬。
“就算是过去赖以生存的「工作」，也只需脑力与武力任选其一就能轻松完成。”
——那是什么工作啊，收保护费吗？
理奈慢慢抬眼，看着小路闹别扭般冷淡的脸。
“……所以是为了欺负我才故意那么说的吗？差劲的人！”
“啊，为师小气得很。”他甚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之后「小气」地将头扭向一边。
看到这一幕的理奈顿时恼怒地耸起肩，呼吸都一同急促起来。
火大，实在是火大，在这个人面前，不管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办法好好地控制。
绝不要被牵着鼻子走，绝不要像……康介一样。
……
每每路过飞鸟山公园时，她难免陷入惆怅。
说不怀念康介最初的青涩纯真，一定是假的。
失恋真是苦涩，似乎会从胸腔里传出空荡荡的回响，连胃袋也跟着一起痉挛。
小路的确缓解了这种心伤。他摆出了要更进一步的姿态，甚至言行直白得连阿呆都能看出意图，却始终没有直言心迹。
狡猾的人。
……
“……回去了。”
理奈扔下这句，调转脚步，却被人拽住手臂，带入怀中。
隔着浴衣也能感受到的高热扩散而来，带着属于他的香气。
她不满地枕在男子的手臂上，低垂的清俊脸颜，悠然含笑，在她的眼前放大。
“方才的吻太烂了不是吗？为师要补给理奈一个……配得上「经验丰富」这种错误认知的吻。”
“既然是错误认知，就请让它翻篇吧！不要在「文豪休憩石」上做这种事啊！”
就在这时，她的双眼被窜上夜空的烟火照亮。
虽然离主会场有段距离，但那些四散的光华，仍然绚丽璀璨。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心中微微一动，她以中文轻轻吟道。
怀抱她的人，轻轻牵了牵唇，神情认真地凝视着她，竟也吐出中文：
“火树银fa。”
理奈顿时笑出声。
日语里没有类似声母h的发音，因此汉专生说hua时总会发出fa来。小路果然也懂汉语，她已经对他的全能见怪不怪了，但今日总算暴露出弱点。
在处处不如他的打压下，她终于有了小胜一局的快意。
正要开口纠正，却见他抬手指向夜空，眼神愈发温柔地看着她，依然以中文道：“这里的火与银是指颜色哦，火红的树与银白的花。”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她连忙接上话，取笑似的撇撇嘴，“居然在学了两年汉语言文化的学生面前，显摆这种知识。”
小路的脸映在多彩的烟花中，不知为何，让她联想到夜银座的霓虹灯泡。
她忍不住在他的怀里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有眼泪积满眼眶，纷然而下。
柔软的绢布覆过来，轻轻拭去了那些眼泪。
她借着朦胧的视线看着小路，忽然觉察，他那句中文释义讲得字正腔圆，花字也发音准确，分明也是熟练掌握了。
脑中昏暗地闪过什么，却一瞬即逝。
“老师……我……”
又有柔软的东西覆过来，不是绢布，是小路的嘴唇。
倒映着璀璨花火的眼眸，慢慢地，慢慢地阖上了。
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也在温软的触感中渐渐融化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