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世间是蠢人多,还是聪明人多?
若是日后你成了掌控天下者,你要如何掌控蠢人?又要如何掌控聪明人?
蠢人一腔赤胆,天不怕地不怕,若不小心谨慎,便成了起义军,若再轻视了他们,便会让起义军有了威望。
聪明人腹有鳞甲,狡诈多变、道貌岸然,若不小心谨慎,便会长了他们的野心,若再轻视了他们,便会让他们生了取而代之之心,并挟天子以令诸侯。
对付蠢人,绝不可以说真话。要用信仰催眠他们,让他们觉得所做的事情都是对的,所以阿弥陀佛只是一个口号。当我们的权势过大,富贵以及,便会遭人嫉妒,便会有人打着各种口号来反对我们。
那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要用他们熟悉的,认可的信仰、观念去告诉他们,这是错的。
想想似懂非懂,坐在肃宁腿上,圈着他的脖子问,“那对付聪明人呢?”
伍德走入,“王爷,陈周兮陈大人求见。”
“对付聪明人你自己去想。”肃宁将小女儿放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对禾苗道,“不早了,带着妹妹休息去吧。”
伍德将人引入偏厅。
想想正听的投入,不想去睡觉,拉着肃宁的衣摆缠着他。宁安走出,拉过小女儿。“爹有事,明日再同你讲。”她摸着想想的发顶,“明日要早起跟哥哥姐姐一起练武,睡晚了你又起不来。”
想想抱着宁安的腿,仰头看着她。“为什么娘可以睡很久我不可以。”她不要天不亮就起床练武,她要和娘一起睡觉。
肃宁伸手抱过宁安,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自得对女儿道,“因为爹疼娘,因为娘有爹,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问,可你不行。你不能小小年纪便将期待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任何时候,都不该将期待放在另一个人身上。钱财、权势会有失去的一日,可学进脑子的知识,练的熟练的招式,永远是自己的。
想想嘟嘴,“为什么我不可以?”
肃宁捏了捏想想的脸颊,“你娘也度过了一段很漫长很艰难的日子,甚至比你们每日读书练武更辛苦。爹幼时读书练武也是比你们辛苦。爹娘都要如此,不能因为你们是公主,是皇子便不想做,不去做。越是身在高位,便越是要比旁人承受更多。”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哥哥姐姐都没抱怨,就你娇气。”其他地方他会纵着他们,唯有读书练武,一分都不会纵。
宁安轻轻推了推他,“你去忙吧,我哄她睡觉。”下午睡多了,这会儿精神的很,禾苗哄不了她。
肃宁对她笑道,“不用等我,累了便先睡。”
“嗯。”
陈周兮还没开口,肃宁便抢先道,“陈大人这么晚拜访,是为了妾室薛氏?”
陈周兮看着他,“便不能为子女而来吗?”
阿紫给他们上了茶,而后退下。肃宁端起茶撇去浮茶轻抿一口,“你长子之事找我也无用,宫中御医虽多,却比不过阎老,他都说没治了,便是没治了。”他与陈周兮不是很熟,陈周兮没被贬官时,两人因公事有过接触。
陈周兮微愣,“王爷为何笃定我是为长子而来?”
肃宁看着他,“京中也好,湖阴城县也罢,谁人不知你偏爱妾室以及妾室子女。当年你一双嫡出儿女病危,需要三百年人参续命,你不给便算了,还认为是嫡妻借子争宠,京中谁人不知。”京中宠妾灭妻的人不少,做到如他这般光明正大毫不掩饰的倒是少。也幸亏她娘家不显赫,也不太看重他,不然早参他几本了。“来湖阴城县后,你也是先安排妾室与庶子过来,好好安置着,舍不得让他们跟着你们一起风餐露宿,这里又有谁不知呢?”他放下茶盏,面带不屑,“你该清楚,我最是厌恶端不正身份的妾室,仗着宠爱目中无人的妾室,你今日竟为妾室来求见我?”父皇后宫那些女人,多是这种人,让人厌恶,若不是前朝后宫牵一发动全身,该全被赐死才是。
陈周兮隐约觉得有许多事他不知道,他压下心中疑惑,忙道,“不,我今日来,是为春和景明。”
肃宁淡淡道,“你无需说了。”他看着陈周兮,呵笑一声,“陈大人,十几年不管不问,如今再来关心,倒显得虚伪做作了。”
陈周兮浑浑噩噩离开,到了同福客栈,要了一壶酒。童掌柜还没休息,亲自烫了一壶酒拿来,给他倒上。“可是担心长子?”
陈周兮看着她,“为何你们都觉得我只担心长子?”
童掌柜一愣,与小二对视一眼。“不然呢?”
小二在旁边擦桌子,擦完将椅子倒扣在桌面上。“陈大人,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您那妾室平时都吃什么穿什么,陈夫人都吃什么穿什么。”他坐下撑着腿轻叹,“陈夫人这些年养孩子也不容易,您就是不喜欢她,不喜欢春和景明,总归都是你的妻子孩子,也不该不管不顾。”
童掌柜轻轻踢了他一下,小二自知失言,讪讪一笑去后院了。童掌柜笑道,“你别听她胡说。”
陈周兮又问,“珍娘跟你说的?”那日在医馆前,他看到珍娘与她有说有笑。
童掌柜心底暗骂小二说错话,给珍娘惹了麻烦,面上却是笑着。“陈大人,我们都有眼有耳,听得到,看得到。”她不愿让珍娘平白担了苛责,便道,“珍娘就剩这点脸面了,她不要,也要顾着孩子。许多事哪里用说,看就看出来了。您想想春和景明多久没主动找过你了,再想想珍娘多久没找过你了。”靠不住,有没有他没区别。
童掌柜还记得他们刚来那一年,春和景明在学堂读书,夫子让写一篇策论,先给父亲看了再交上。城县有文化有学识的人不多,第二日这个说他爹不懂,只会杀猪,那个说他爹不懂人君所敬惟天,只知道今年老天不是东西,到现在都不下雨。满堂大笑,夫子也跟着哭笑不得,只有春和景明不开心。
夫子问,你们的父亲可是陈大人,陈大人如何评价,有何见解。
春和景明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反倒是秋辉,侃侃而谈,炫耀一般说着爹如何教他,又是如何同他论了一晚。
此事之后,珍娘咬牙挤出银钱,专门给他们找了一个老举人,教他们写文章,为他们改文,与他们论文。
她至今还记得景明的话,景明说,爹知晓我们在同一间学堂,秋辉要写文章,我们也要写文章,可他却把我们忘了。他还说,爹不是我们的爹,是秋辉的。家也不是我们的家,是秋辉与他娘的。似乎就是从那日起,他们不再喊爹了,对父亲的那点期待,也在没了。
父亲的缺失让春和没有安全感,厌恶弟弟之外的男子,觉得他们都是骗子。十分厌恶旁人同她说起日后成婚之事,又怕娘亲担心,什么都憋在心中,每每母亲说起给她攒嫁妆,总是强笑着撒娇。
父亲的缺失让景明稍显懦弱,也没有主见,一步一步,都是按着娘亲的安排去走。他不知道如何与旁人建立一段正向的关系,却又过份要强,总是将自己弄的狼狈不堪。
珍娘要送他们去军营,她是第一个赞成的。孩子们还小,军营男子多,或许能补全他们缺失的只能属于父亲的教导,或许他们能看到正向的关系,学会如何与人建立良好的关系。
童掌柜想了很多,终是只说了一句。“我们快打烊了,您喝完便回家去吧。”
陈周兮刚一回家,便被常懿山公主叫去了。
“娘,您怎么还没休息?”
常懿山公主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却来不及斥责,只是问,“朝廷要户部彻查身份之事你可知道?”
陈周兮顿了顿,还是点了头。他在长塌旁坐下,“您别担心。”
常懿山公主眉头紧拧,“因为一个罪臣之女,牵连了我们不说,还让珍娘、春和景明同我们离心,还不够吗?”
陈周兮沉默不语。
常懿山公主又道,“你若不喜欢她,当年为何同意娶亲,若是只想要个当家主母,你便将她放在一旁便是,为何又要同她生了孩子?当年珍娘小产,我们均知是秋辉所为,却怕薛媛媛身份泄露,让她吃了哑巴亏;后薛媛媛意图害你的嫡子嫡女,你口口声声薛媛媛并非这般恶毒之人,又让她咽下了这个亏;被抄家贬官,又怕薛媛媛被官差认出,提前安排了让她心生芥蒂。事后我让你同她解释清楚,你被薛媛媛三言两语一说,便不了了之。如今若是被查了,我一把年纪了,什么不怕,你让珍娘怎么办,让春和景明怎么办?”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伺候的人捧了她给她喝了,又顺了顺她的心口。“老夫人,莫急。”
常懿山公主伸手一指桌面上账簿,“你可知自从来了湖阴城县,她便没用过我们一枚铜板,她早就生了与我们割离之意?”她多年不用他们一枚铜板,独自养育春和景明,又何尝不是为了薛媛媛身份暴露那一日做准备。“如今她搭上了摄政王、摄政王妃,我们让她与春和景明吃了这么多苦,你以为她会随随便便就算了吗?”
陈周兮惊愕,语塞道,“珍娘,她,她是个大度的人……”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羞愧。
常懿山公主深吸一口气,“她是个大度的人,她也是一个母亲。”一个母亲如何能容忍妾室所生子女日日压在她的子女身上,一个母亲如何能容忍妾室的子女害了她子女的性命!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她那个出生便没了气息的小女儿,还有春和景明。若不是她幼时救过摄政王妃,若不是摄政王刚好在京中,若不是她苦苦哀求,摄政王怜悯,她的一双儿女也没了。“一个母亲,为了孩子是可以玉石俱焚的。”
珍娘一大早送儿女上了去应州的马车,阎老这些日子在湖阴城县也听到了不少。他看着珍娘百般不舍却又强装着,终是不忍。他对珍娘道,“你这一双儿女交给我你放心。”他又道,“孩子们既然成了伴读,自有公主、世子护着,夫人无需挂心。”这句话是宽慰,也是暗示。
珍娘看着阎老,含泪感谢。“如此我便安心了。”
看着儿女出城,她从手中接过木匣,捧在手中,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到了衙门口,敲响了鼓。
衙门后堂,肃宁轻摸着宁安的脸,“这一剑之仇,夫君今日便帮你报了。”他拥着她,“当时如此惊慌,怎还想着收起剑头的?”
宁安理所当然道,“我知晓你不喜薛氏一族,我见上面刻了薛字,想着对你可能有用,就收了起来。”
“为何给了任玉珍?”
“见薛媛媛带人过来,我怕她搜我身。”
肃宁挑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你怕她?”
宁安将脸埋入他胸口,“若我说她以前欺负过我,是不是显得我很没用。”她抓着他的衣襟,声音闷闷的。“那日在阎老的医馆看到她,我才想起。”她言语中多了丝烦躁,“我不愿想起幼时的事,每每想起总会不开心。”
“那便不想。”他轻拍着宁安的背,“怪父皇,管理有缺,致朝中疏漏,竟有了漏网之鱼。”
薛媛媛正在西苑斥责侍女时,衙门捕头突然带着人来了,二话不说便给她上枷带铐,不顾她呼喊挣扎,带入了衙门。
常懿山公主捂着心口焦急问,“这是怎么了?”
侍女道,“老夫人,夫人将薛姨娘告发了,说她是多年前意图杀害摄政王妃之人,人证物证均有。”她扶着老夫人坐下,给她顺气,“已经有人去寻大人了。”
薛媛媛被按着跪在堂中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要叫嚣,视线一扫,看到了呈在堂上的那枚箭头。
她脸上唰的一下便白了,瞪大眼睛看着珍娘。“任玉珍,这枚剑头你是从何处而来?”
珍娘端着笑,不屑扫过她。“自然是当年你意图杀害摄政王妃未果的现场。”
小二匆匆跑回客栈,“掌柜的,掌柜的,陈夫人将家中妾室告了,说是她家中的小妾,乃是多年前意图杀害摄政王妃未果之人。”
童掌柜惊诧,在店中吃饭之人更是一一站了起来。小二又道,“人已经抓来了,蔡大人正在审着呢。”
童掌柜看了看客人们,彼此对视几眼后,她拿下围裙。“走,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