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驰欢内心挣扎不止。
他只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好似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
半只脚已然悬空在峭壁之上,倘若接下来再往前走上那么一步,整个人就会一脚踏空。
然后坠入万丈深渊之中。
最后粉身碎骨。
正厅之中的冷空气顺着他的呼吸深入肺部,每一次呼吸他都能感觉到一阵针扎般的痛楚,有寒意自身体内部一点点地扩散出来。
几乎要将他冻僵般。
片刻以后路驰欢才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极力扼制住自己胸腔之中鼓噪的惧怕以及慌张以后,又伸出了手。
慢慢地将最后一具水晶棺上泛起的白色雾气抹掉。
里面躺着的年轻男人穿着身黑色的军装,鼻梁高挺,五官深邃而又冷峻,唇上则没什么血色,身上似乎还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虽说。
现如今他紧闭着双眼,面上甚至还有几道没有愈合的小伤口,但依旧能从他的身上看出几分身居高位的锋利以及不容冒犯。
就如同出鞘的刀锋般。
是周执。
路驰欢的灵魂好似一下子被抽空,四肢就像是灌了铅般的沉重,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慢慢弯曲了下来,到最后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般。
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地扣紧了水晶棺的边缘,因为过于用力,以至于骨节微微泛白。
竟然真的是周执。
他固执而又不敢相信地盯着水晶棺之中躺着的周执。
试图从对方的身上找出一丝还存活着的证明,然而直到一双眼睛泛酸发涩以后,他才不得不承认——
水晶棺之中的周执的确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现如今对方仅仅只是靠着棺中的营养液而保持着肉身不腐的状态而已。
周执在他的心里。
一直是强大而又无所不能的,无论自己遇上了什么困难、对方总能够轻而易举地化解。
所以。
虽说路驰欢知道周执有血有肉、会受伤也会流血,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对方死亡时会是何等样子,即便世界意识给他展示过几幅画面,他也从来没有将其与周执联想到一起。
现在冷不丁的见到周执的遗体,路驰欢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
大概就是五脏六腑都被蛮力揉成了一团,酸涩、辛辣以及苦楚等等味道混杂成一杯口味奇特的饮料以后直接从口鼻处灌了进去。
让他难受的同时。
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干呕。
想到这里。
他如同只木偶般麻木而又机械地转过了头,那双无神的眼眸又是看向了其他几具水晶棺。
原来。
这座银白色的宫殿是一座巨大的墓场,埋葬着他最亲的亲人以及最好的朋友们。
因为手腕上的通讯器已经失去了作用,所以路驰欢无法与外界联系。
外加上萤玉现如今也是一副黯淡无光的样子,他也无法求助于世界意识,以至于他并不清楚眼前水晶棺中存放的尸体是哪个世界的。
可能是主世界。
也可能是眼下这个世界支线,更有可能是世界意识口中那个已经毁灭了的支线世界。
总之。
无论是哪个世界的亲人亦或者朋友的死去、都是路驰欢所不能接受的,如果一定要说区别在哪里的话,大概只在于打击的大还是小而已。
冷静一点。
不要被自己的情绪左右。
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以及从这里离开。
路驰欢撑住了自己的额头。
发热的大脑渐渐冷却下来以后,他又是胡乱抓了几把自己的头发,眉心好似打了个小小的结般,片刻以后才垂下眼帘仔细思忖。
他哥还有周执他们的死因是什么,自己刚才似乎并没有从他们身上看见明显的大伤口。
难不成……
伤口是在身体内部?
还是说有人刻意处理了他们身上的伤口,并且还替他们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就为了让他们在死去以后也维持生前的体面么。
这个人是谁。
路驰欢目光定定地看向水晶棺以及里面灌注的蓝色营养液。
他看得出来。
这特殊材质制成的水晶棺以及防止身体腐败的营养液应当价值不菲,对方应当花了很多的时间以及精力、才将这些东西全部凑齐。
但是——
他\/她为什么要如此细心地将路明鹤、周执、陈慕泽等等几人的身体保存在这座银白色的宫殿之中呢,难不成是受了谁的托付?
还是说……
做出这一切的人原本就与周执、路明鹤他们的关系很好?
一时之间。
路驰欢的脑海之中闪过了好几个人的面孔,包括但不限于周执的副官、幽灵星盗团的副首领赤琥、枝书的两个父亲云青以及梵星等等,以至于他猜不出来对方的真实身份。
对了。
伊顿似乎并不在这墓场之中。
指不定它提前做好了准备,从而在这场所谓的浩劫之中逃出生天了。
想到这里。
路驰欢的心中泛起了几分淡淡的喜悦,整个人的精神也跟着一振,他抿了抿自己的唇角。
心想着……
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了。
因为跪在地上太长时间,路驰欢的膝盖酸痛不已,地上冰冷的寒气好似在往他的骨子缝里面钻。
他不得不换了个坐姿。
这会儿背靠着身后的水晶棺开始发呆,那鸦羽般浓密的眼睫毛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眼眸里的情绪。
但是仔细看也能看出来。
他心情很是低落。
如果放在路驰欢原本的世界里,与这么多棺材以及尸身待在一起的话,他估计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但现在他不仅不害怕。
还有几分异样的安心。
因为身后的人都是他信任又或者是依赖的亲人亦或者朋友,也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的锚点。
换而言之。
有了他们。
他才不会在这个世界里迷失方向以及自我,不会因为世界意识强行赋予他的使命而自怨自艾。
但是。
眼下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路驰欢忍不住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并拢的膝盖上。
他那张漂亮的面容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脆弱以及疲乏,这会儿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道:
“脑子好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这脆弱就好似昙花一现般,仅仅只出现了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又被路驰欢迅速地收敛了起来,他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他可不能永远被困在这座银白色的宫殿之中。
总得想办法出去才是。
路驰欢站起身以后倚靠着水晶棺,目光显得有几分游离,他屈起手指轻叩了几下自己的手臂,仿佛是在权衡着什么东西。
片刻以后。
他垂眸看向了水晶棺下的周执,眸光里泛起了几分歉意。
“抱歉。”
路驰欢轻声开口道。
这话的话音刚落,他已然是从耳垂上取下了那枚小巧的耳饰,继而幻化成了自己的光刃而来。
这会儿面无表情的举起。
就要将棺木撬开。
他的直觉告诉他…离开这座宫殿的突破口就在这水晶棺上。
而且从自己左臂上的伤口被包扎来看,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除了他以外,肯定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
很有可能是特意把周执、路明鹤他们几人的遗体仔细收殓在这里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却不愿意出来与他见上一面。
既然如此的话。
他只能想法子把对方逼出来,然后再问问对方出口在什么地方。
对方既然如此重视周执他们的遗体甚至还刻意给他们整理了遗容、就为了让他们在死去以后也能保持最好的样子,那么想必这人应当对这几具水晶棺格外的看重。
一旦自己对水晶棺做点什么,估计就可以引对方出来了。
这也是他刚才对着周执道歉的原因,因为路驰欢打算亲自动手撬开眼前的这具水晶棺了。
咳。
相信周执会原谅他的。
这个人外表看着不近人情,但是对着他心肠总是很软。
不过。
路驰欢对自己的这个计划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眼前看自己手中的光刃即将砍到水晶棺上时,他的心也不自觉地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可以的话。
他是不愿意破坏周执目前栖身的这具水晶棺的。
好在——
一道破空声从黑暗之中传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扔来了颗小石子,这石子虽说普通,但此时它精准无比地打在了路驰欢手中的光刃上,将光刃落下的轨迹打偏了几分。
以至于光刃砍在了空气之上。
“别动他。”
略有几分低哑的声音从角落里响了起来,对方的嗓子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坏了,因此声音不算好听。
但说话的时候尾音偏软,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无奈。
就好似是……
看见了不听话的熊孩子般。
路驰欢在石子打来的那一瞬间就故意卸了力道。
看着自己的光刃被打偏,他不仅没有任何恼怒的情绪,这会儿反而是压了压自己忍不住翘起的唇角,那双乌黑的杏核眼里划过一丝狡黠。
出现了。
他佯装镇定地顺着声音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对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然是出现在了正厅的角落里,现在坐在一把红色的软椅上。
虽说这人的双眸如同死水般平静而又毫无波澜。
但此刻。
他在看见路驰欢时姿态似乎放松了几分,那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交叠在身前,很明显是并不把路驰欢的武力值放在眼里。
“你是谁?!”
看着对方身穿黑色的罩袍,面上还戴着半截面具,只露出白生生的下巴以及那软红的唇,路驰欢的神色又是迷茫了一瞬间。
“等等。”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对方这扮相他看起来很是眼熟,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并且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才是。
路驰欢的记忆力并不差。
因此他很快就想起了上一回与对方见面时的情形。
那是帝国一年一度的庆典。
他被打扮成帝国建立之初的历史人物、坐在花车上进行巡游活动,然而周执的弟弟阿淮为了拿到含有能量的平安扣,因此在庆典上安排了携带微型炸弹的神官们。
他试图以庆典上所有民众的性命当做要挟,让周执交出平安扣。
虽说路驰欢及时出手。
将危机化解于无形之中,然而那个时候却是窜出来了两个身穿黑色罩袍的帮手,不得已之下路驰欢他们只得是交出了平安扣。
但好在路驰欢早有准备。
因而交出去的那枚平安扣实际上只是赝品而已。
话又说回来。
如果路驰欢没有记错的话,自己眼前所看见的这人、应当就是那日突然出现在阿淮身边的帮手。
对方这双如同死水般的眼睛,让他印象太深了。
“你是神使那边的人?”
一瞬间。
路驰欢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手指悄无声息地扣紧了光刃,整个人如同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般,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
也不怪他如此。
且不说这个世界所谓的神已然是世界意识板上钉钉的对手,就说上回阿淮前来抢夺含有能量的平安扣就知道,他们双方的目的一致,因而存在一定的利益冲突。
所以。
他不得不防备。
然而眼前这人并没有回答路驰欢的话,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那具水晶棺以及好似只是在沉睡的周执,面上的神色隐约浮现出几分怅然以及怀念,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他…还有他们已经在这里睡了很长时间了。”
“所以。”
“不要打扰他们可以吗?”
听见这几句话以后路驰欢的面色不由得古怪了几分。
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这人口中这熟稔的语气,也是因为对方竟然对他这个敌人好商好量的,似乎从始至终对他都没什么敌意。
反而只是把他当做是年纪尚小的年轻人而已。
这也太奇怪了吧。
此外。
如果对方的话当真是属实,水晶棺中的路驰欢与周执等等几人已经在这里睡了很长的时间。
那就意味着……
他们并不是主世界又或者目前这个世界支线的人,而是那个已经毁灭了的支线世界。
坐在路驰欢不远处的那个罩袍人似乎猜出了路驰欢在想什么,因此疲倦地轻轻颔首。
“你猜得并没有错。”
路驰欢吓了一跳。
他懵懵地抬头看向那个罩袍人,目光尚且还有几分迷茫,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好似只被揉乱了身上绒毛的猫咪般,有点乖巧可爱。
这人……
为什么会猜到自己在想什么。
不过。
世界意识曾经告诉过他,虫洞中的一切实际上是那个所谓的世界支线毁灭以后留下的一小块碎片而已。
所以如果有人在路明鹤以及周执他们几人死亡以后、将他们藏在了碎片之中的某个独立空间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估计是虫洞爆炸以后使得空间产生了细微的扭曲。
以至于碎片之中那个独立的小空间与虫洞里的空间产生了一瞬间的汇合,以至于他被卷入了其中。
这么一来。
事情倒完全解释得通了。
还好。
情况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最糟糕的那一种。
路驰欢心口上压着的巨石松开了几分,只不过在他看向那罩袍人时,那双乌黑明亮的杏核眼里又是泛起了几分凝重以及谨慎。
“那你呢。”
“你又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收敛他的亲人以及朋友的尸身,甚至还将他们藏入了这个独立的小空间之中,而且明明是对手…为什么不趁着他昏迷的时候直接下手,反而还要给他包扎伤口。
这一切他都想不明白。
然而罩袍人听了这话却并没有为路驰欢解惑的意思,他仅仅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我暂时不能说。”
路驰欢不太高兴地蹙起了眉头,心里有股无名火在烧。
藏头露尾的。
一看就知道在故弄玄虚。
他轻咬自己的后槽牙,指腹摩挲着光刃那冰冷的刀柄,一时之间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探一探眼前这个罩袍人虚实的想法。
说干就干。
在那罩袍人尚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然是抽出自己的光刃,向着对方攻击而去。
两人缠斗了小片刻。
罩袍人似乎不太想与他战斗,因此在对方有意收手以及一时不察之下,他左手上戴着的那只皮质手套竟然被路驰欢扯了下去。
顿时。
他死水般的眼瞳紧缩了下,现在这会儿受惊般地缩回了自己的手,似乎是有意掩藏什么东西。
然而——
路驰欢却还是看见了。
对方左手手腕上似乎有片不太明显的淡粉色的胎记。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主厅外的长廊上悬挂了幅很大的油画,而油画上那个身体略显单薄的男人手腕上也有个与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
不可能是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