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漫长的，也是短暂的。程苋秋不知道怎么画着画着，窗外的绿叶开始有变黄的趋势，一棵树开始呈现出红橙黄绿的丰富色彩。寒意一点点杀来。几次模考下来，程苋秋的水平也只能排到普通班的中上游，而那些清央班的，依旧稳坐前面的宝座。在还没集训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的水平还是可以的，可是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池砚打电话了，她不能让他担心。但她知道，自己如今这个状态去北京，可真是笑话。他永远都在她的前面，并且越来越远。程苋秋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追上他的脚步了。
凌晨一点，程苋秋一如既往地失眠，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响。
那一刻，她像被灌了铅钉在了床上，不敢动，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听到有人尖叫，有人喊道：“老师！有人跳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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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画室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就像被按在了水里，无法呼吸一样。“不知道那个女生怎么样了？”有人说道。
“好像还挺幸运的，砸到了一块草地上，刚好有清洁阿姨刚扫起的一堆树叶。”
“希望她好起来吧。可太不容易了。”
程苋秋现在压根不想去回想这件事，因为，她是听到那种骨头，砸到地上的声音的。沉闷的。她一次次告诉自己要稳住心态，不能崩。于是她又不断去练习。
可是每次老师都告诉她自己犯了一次又一次的错误。“你怎么搞的？这个我们都练习这么久了。你还是画的不好。”老师说话的语气重了点，看得出，老师比她还着急。程苋秋只是木木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老师。我再去画。”
最后，她因为长时间抬手臂而太累了，拿着水杯出去装水，走廊摆了许多清央班的画。她一幅幅，仔仔细细地看了，最后伫立在最后一幅画，确实还差好远。她比不上。
啊，好烦啊。不想画了。画来画去都那样，可以直接扔进垃圾桶吧。这样差劲的画。
程苋秋瞥眼看到了那个女生砸到的草地，连那个土，泛着淡红色，似乎也带有血腥的味道。她在那里驻足很久，脑袋里不断重复着那声沉闷的响声。
下雨了，雨水冲刷着那松散的泥土，淡淡的血迹从土里溢出来，程苋秋只觉得很晕，很想呕。
她回到画室，画室一片沉寂，大家都在专注地画画。她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又继续拿起画笔。那一刻，她觉得画笔好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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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时间和爸妈打电话了，程苋秋没有很大的欲望想和爸妈说话，她最近除了和雪梨说上几句外，都是沉默地面对着画板，似乎因为话太少了，嘴巴就无法张开了。
“我好着呢。吃饭可香了。”
“画画啊，很顺利啊。放心。”
每次和爸妈通话，都是啊，我很好，我最近吃了什么好吃的，最近画画有哪些进步，实际上是没进步的，那是她编的。听爸妈唠叨一堆，挂了电话，躺在床上，通常凌晨才睡着。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心里就像灌满了水，她觉得她要窒息了。画画的时候会莫名其妙想哭，会想摔笔不画了，觉得饭菜也是无味的，吃不吃都没区别，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会被眼泪浸湿，她捂在被子里无声地哭着，尽管很累了，第二天还会很早起床去画画，起床那一刻，连带身子都是疲惫的，尽管多么不想做，也要坚持下去。这不是因为她有多少的毅力，只是因为，大家都会这么做。
教室里，总会莫名其妙地传来哭泣的声音，大家都沉默着，沉默着，程苋秋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别人，因为自己也是这样的。所以她避免去安慰别人，因为搞不好自己也会和那个人一起哭。她不想哭，因为在夜里，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那一刻，她懂，当时为什么沈峪会在晚上十一点半给她打电话了，如今，她也面临和他一样的困境。什么天赋？都是假话。她丝毫没有看出自己在画画上的一点天赋。天赋都被巨大的压力磨平了。
这里的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喘不过气。像八月要狂风暴雨前闷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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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砚照常放学回家，一个人走这条回家的路，周围似乎都和从前一样，但他又觉得不太一样了。因为身边没有吵吵闹闹的程苋秋了。以往，他们一起放学，她总会跟她吐槽老师们上课的风格，还会和他生动地表演一下老师们上课的样子，把他逗得捧腹大笑，她还会吐槽看不懂的地理题，吐槽背不完的政治大题，吐槽犹豫不决的历史选择题。有她在，该有多好。他好像习惯了她在他身边，现在，他感到孤单。他只是戴着耳机，双手插在裤兜里往家里走。最近开始有了秋意，他一想到要入秋了，就会想到程苋秋。因为她的名字里有秋天的秋。他喜欢秋天。
池砚拿着钥匙准备开门，就听到家里吵闹的声音。怎么了？他推开门。看到池爸坐在沙发上，“爸，今天怎么这么早？”他问道。“你爸吃了哑巴亏。现在被停职察看了。池海！我怎么看上你这么个人！从前你软弱点，不争不抢，好，我也不强求你做个大官，现在呢！你还要忍气吞声是吧！是我立马就骂回去！绝不吃一点亏！现在好了。你就等着被革职吧你！”池妈脾气不好，骂了一顿。
这是池砚少有的，看到父母在他面前吵架的时候。“妈。别骂了。爸肯定心里也不好受。”他走过去安慰池妈。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现在这个场面，他不适合问源头。池妈歇了会，“去写作业吧。妈给你做好吃的。难得回来一次。让你担心了。池海，过来帮忙择菜。”她不忍朝自己儿子发火。池砚拍拍她，“妈，别生气。我去写作业了。”
池砚回到自己房间，打开手机，一个电话也没有。他有些失落。听到爸妈还在外面说这话，池妈的语气还是很冲。他揉揉额头。真吵。
第二天，池砚买了东西回家，看到有个陌生的男人在他家门口转悠，他走了上去。“你找谁？”那个陌生男人看了他一眼，“我走错了。”说完，那个男人就下楼了。池砚觉得很奇怪。推开门，看到池爸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
“爸，刚才门外有个男的，在我们门前转悠。”池砚说道。
“看到了。下次别搭理他。小砚，爸今天送你上学吧。反正没事干。”池爸走过来，接过池砚手里的东西。“不用了。我也不是小孩。你就当休息吧。”池砚觉得池爸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是爸对不住你们俩。”
池砚不懂怎么池爸难得提出要送他去学校。但他好像意识到池爸这次停职查看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这一周，没有接到程苋秋的电话。他很想找程叔叔他们问问，程苋秋最近两周怎么样了。但，最近家里情况不好，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问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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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苋秋和黎雪一块回宿舍，大家都在忙碌着洗漱。“听说那个跳楼的女生放弃画画了。被家长接回家了。”有人边洗衣服边说道。
“我也想回家啊。”另一个女生附和道。
“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程苋秋却说了一句。是啊，明明好不容易走上这条路的，怎么就这么轻易放弃呢。她会不甘的。
黎雪叹了口气。“是啊。就算回去压力也不见得减小吧。我朋友每天都在写试卷，背书什么的。每次考试都要排名。她都害怕死了。”好像，没有一条轻松的路。
程苋秋把自己衣服洗完，老师过来发手机。她知道这个时候，池砚已经回学校上晚修了。但她也着实不想打给父母，就没有接过老师递来的手机。
“你不打电话？”老师有些惊讶。
“嗯。不打。”程苋秋回到自己床上，看着笔记。
她要坚持下去，她不会轻易放弃的。就算再难，她也要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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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绾和洛水一起写了一封信，寄给程苋秋。她们知道她的手机被收了。也不能经常和她们通电话。既然这样，就写信吧。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看着傍晚的晚霞。“啊。秋不在。真无趣。”洛水说道。“是啊。要是秋在，就有人和我一起早起，一起去饭堂，一起课下去小卖部了。”清绾也说道。“要不，我们问问池砚吧。他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洛水提议道。“是哦！”
于是她俩找到池砚，他正在写题。“池砚！”洛水在班级门口叫他。
三个人站在走廊上，靠着栏杆。“我们秋怎么样了？”清绾问道。
池砚一笑，“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最近她没给我打电话。”
“啊！”洛水和清绾鬼哭狼嚎般。“不是吧。怎么连你都不知道啊！”
是啊，连池砚都没有程苋秋的消息，那别人更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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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学校组织参观大学。“这次我们去大学城参观。明早大家7点半在操场集合，我们8点准时出发。”班主任在讲台上说道。“好耶！”全班人欢呼道。于他们而言，这是从8月开始到现在的，唯一的让他们感到快乐的事情。
清绾不习惯大巴车的味道，她会晕车，她捂着嘴坐了下来。徐子杰坐了过来。“给你。”晕车药和一瓶水。“你怎么知道？”清绾有些惊讶。“洛水和我说的。快吃药吧。待会就没那么晕车了。”徐子杰说道。“谢谢。”
车上，同学们大家都在唧唧喳喳地说话聊天。班主任在最前面讲着一些注意事项，“待会我们先一起拍年级大合照。然后会有学长学姐带大家参观。结束后，大家就可以自由解散参观学校了。中午，我们会有餐券，你们去西园一餐厅吃饭。班长来把餐券发下去。下午我们5点在大牌坊处集合。今回到学校后大家就可以放学回家了。这次我们不留到周六再回家。”
“哇！”一群感叹。
“但是记住啊，下周回来就是模考啊。”班主任补充了一句。
清绾听得迷迷糊糊的，她闭着眼睛，可能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再加上每天她都很早起床复习，所以严重睡眠不足，现在就开始犯困起来了。徐子杰帮她领了餐券。
忽的，徐子杰感觉肩膀一沉。他转头看到清绾的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手里的水瓶差点掉了下来。徐子杰眼疾手快，把水瓶拿住，怕它吵醒了许清绾。这是徐子杰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她。清绾的睫毛很长，皮肤也很白，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在她散下的头发上，她的头发变成好看的栗棕色。可能是阳光太刺眼，她睫毛颤动着。徐子杰把窗帘拉上，她才继续安稳地睡着。徐子杰心脏狂跳，他激动得想要蹦起来。她就这样安静地靠在他肩膀上，太可爱了。徐子杰低头看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小，他能够把她的手全部包住。那一刻，徐子杰想，要是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在大家的惊呼中，许清绾睁开了眼睛。“嗯？”她有些不解怎么大家在惊呼感叹。“快到了。”徐子杰说道。她才意识到自己靠在徐子杰的肩膀上，她赶紧坐起来，又低头看到他握住她的手。“快看。”徐子杰拉开窗帘，大巴缓缓驶入校园。校道阳光肆意，学府派般古老的教学楼坐落着。路上的学生们穿着各色各样的衣服，手里抱着书本，有的戴着耳机，赶去上课。清绾浅浅一笑，“好好啊。他们。”她回头对徐子杰说道。“没事。我们也快要是大学生了。”她没有松开他的手，他嘴角藏不住的笑意。
“好！大家下车吧！”
大家按班级顺序在大牌坊前站好，远处的摄影师拿着大喇叭指挥着大家。“来来来。10班，再往左一点。诶。对。11、12班也跟着往左挪。”
“1班，往右挪！”
“老师们可以去最前排。”
“来，准备好。三、二、一、茄子！”
全年级的大合照，好像，这是第一张。
拍完大合照，清绾就去找洛水。池砚和林浩还有廖涵也一起过来了。“夏兹荣呢？”徐子杰问道。“他去参加市里的比赛了。不用管他。今天我们玩。”洛水笑着说。
“林央呢？”“来了来了。去买了点吃的。我还没吃早餐。”林央拿着面包跑了过来。
“走走走。待会掉队了。”洛水说道。
大家逛着教学楼，一楼大厅有一间小咖啡店。“这是我们学生自己的大创项目。我们请大家免费喝咖啡。”学长学姐给每个人递来咖啡。清绾抿了一口。有点苦。这和她喝的速溶咖啡还是有点区别。“谢谢学长学姐！”大家齐声感谢道。
“我是八年制临床医学专业的。大家要是对医学感兴趣，想报这个专业的话可以来问我。”
“我是法学专业的。现在在律所实习......”
“我是计算机专业的。现在已经保研复旦......”
学长学姐们做着自我介绍。大家第一次对专业有了具象化的认识。原来学这些专业的人就在他们身边。不过，他们好像对选什么专业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好像只知道，要去个好学校，却还没有要选个好专业的想法。
队伍解放后。“咱们逛逛校道吧。我觉得这些建筑都蛮好看的。”洛水提议道。
“我也觉得。”廖涵笑着说。
“话说，大家有想学的专业吗？”林央问道。
“我想学法。”徐子杰最先说道。大家都以为他毫无规划，没想到他是最先开口的人。
“池砚。你呢？”廖涵转身问池砚。
“我，还没想好。”
是啊。大家其实都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适合什么。只是在埋头苦学。似乎，只要努力学习了，考个好成绩了，我们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适合什么了。可，真的是这样吗？
十月底的秋天，秋风习习，很凉爽，吹着少年少女们的发梢，扬起校服的衣角。大家走在大学的校园里，却不属于这里，缺乏身份的认同，心生着关于未来的迷茫。
或许，这是因为秋天过于萧瑟的缘故。
连带人的思绪也变得愁苦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