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再冰眉头紧锁,“医院的病历拿来给我看看。”
“大师你还懂这个?”唐鹏友两眼放光递出病历,期待地等着他的诊断。
“不懂。”梁再冰抓了关键词,自如地拿出手机百度起来。
——颅骨转移瘤主要来源于癌,原发癌源常见肺、乳腺、子宫、消化道、肾、肾上腺、肝和前列腺、甲状腺等器官。多为血行转移,少数可为淋巴转移。颅骨是晚期癌常见转移部位之一。也是晚期癌的临床表现之一,早期无症状,有时局部疼痛,随肿瘤增大,可在头部扪及半球形肿块。颅骨转移瘤根据原发源的情况进行放射治疗、化疗或手术切除。多数病人预后不良。
“晚期……预后不良……”梁再冰若有所思地把这几个字嚼了一遍,默默点头,“意思是没救了。”
唐鹏友哭丧个脸如丧考妣,“别啊大师,我才四十五,还没活够呢!我妈身体还不好,我要这么早走了她咋办啊?”
梁再冰无奈摊手,“我只驱鬼,又不是华佗再世,癌症晚期我哪有办法?”
“您就死马当活马医,只要有一点希望,什么苦我都肯吃。”唐鹏友不甘地揪着他的衣袖,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眼里满溢着所有生物死前都会有的哀求和绝望。
看梁再冰面色迟疑,唐鹏友忽然放开手,转回身在包里翻找,拿出好几沓嘎嘎新的红票子往他怀里塞,“治不了我也不会怪你,钱照给。”
店里的顾客被声响吸引了注意,不由目光炯炯地看向他怀里的巨款。
“他们这是在搞什么交易啊?”
“不知道啊,谈什么生意来咖啡店,还用现金,我看是……”
听着旁人走向越来越不对劲的议论,梁再冰连忙把钱塞到包里,非常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行吧,我试试。”
既然是转移瘤,那原发病灶在哪?
梁再冰把整本病历翻了一遍,发现这一栏写的是“不明”。
原发灶不明的话,要么是病灶太小、藏得太深或者之前切除了。
“你之前有没有得过癌,手术过没?”
“咋可能啊,要是之前得过我肯定天天去复查,哪里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唐鹏友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别叹气了,听得我头晕。”
唐鹏友马上闭上嘴。有求于人,对于梁再冰的无理要求只能全盘答应。
如果不是上面列的原因的话,那倒是有点搞头,毕竟“豸”本来就是看不见的东西,这不就专业对口了嘛。
“以前干过啥坏事,都说说。”梁再冰把头从病历中抬起来,锋锐的眼睛直视着对面,“别遮遮掩掩的。”
唐鹏友不敢看他,低垂着头,干瘦枯槁的双手搅在一起,似有难言之隐。
“看样子干的坏事还不少?我得重新评估要不要接你的单子了。”
梁再冰把病历轻飘飘地抛到桌面上,往后一仰姿态闲散地倚在靠背上,双腿交叠,抱臂看着唐鹏友。
唐鹏友颤抖着手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嗫嚅着说,“……我只是放贷,没有杀人。”
“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联系官家发个好市民奖啊?”梁再冰扬起眉梢斜眼看他,语带嘲讽。
一阵长久的沉默,唐鹏友紧锁的眉头骤然松开,“我说了你能不告诉警察吗?”
“我不能保证。”
“……”
“命都快没了还担心坐牢呢?”
“也对,也对。”唐鹏友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梁再冰的询问手段其实算不得高明,但抓住了对方的性命,还不是任他搓圆捏扁。
冬日的青江公园冷得能把人骨头冻碎,游人和小贩不爱来这,只有枝头冻得黯淡发硬的树叶迎着冷风打旋儿。
梁再冰选了一张干净些的长椅,唐鹏友亦步亦趋跟着坐下了。
唐鹏友哆哆嗦嗦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点着,没有烟壮胆,他恐怕做不到把自己这些年做的事对一个可能会报警的陌生人和盘托出。
“咳咳。”梁再冰清咳一声,介意之色溢于言表。
唐鹏友讪讪地把烟掐灭,抓在手里,干巴巴地开口叙述起他的过往。
“我爸爸以前是个赌狗。”
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把梁再冰惊到了,“你爸赌博你放贷?这啥逻辑啊?”
唐鹏友笑笑,“这不是不想走他的老路嘛。”
“他当时追我妈追了快一年,各种鲜花礼物大把大把送,甜言蜜语也是不要钱一样天天对我妈说。我妈看他虽然年纪大点,但人好,老实,最后也同意了跟他结婚。”
“结婚第二年我就出生了,据我妈说他当时拿我当眼珠子疼,一看见我就笑,要啥给啥,估计就算我说要星星也会帮我去摘。”
唐鹏友昂起头,眼里泛着些虚幻的幸福。
梁再冰皱皱眉,没有出声打断他。
“日子一直过得很好,直到有天,催债的人找上门来,我们才知道原来他赌博,还在外面欠了几十万的债。”
“我妈抱着我哭了一宿,哭完就去找他摊牌,要离婚,她说不能把孩子一辈子折在他手里。”
“债我妈会帮他还一半,绝对比他这些年花在我们俩身上的多。”
“我爸跪下求她,别走。但我妈不肯,她不相信一个赌棍会就这样收手,明明他结婚前就欠了一屁股债,还要借钱装大款追我妈,结婚后也一直在赌,根本没停过。”
“他说他只是太爱我妈了,他想给我们更好的生活才去赌的。”
“如果是你的话,会相信一个赌狗的话吗?”唐鹏友望着跟前枯黄的草皮,没有看梁再冰,手里捏着的烟已经不成样子。
“恕我直言,他恐怕并没有多爱你妈,只是想骗个女人给他传宗接代。说是为了老婆孩子,也只是拿你们当借口赌而已,好有点心理安慰。”
“我知道。我妈也知道。”
“我妈为了还债几乎一整天都在外面打工,见到我什么都不说,只会笑着摸摸我的头,说日子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但我什么都懂。为了能帮上妈妈,我疯了一样的赚钱,在学校里卖零食,帮别人跑腿、写作业,我都干过,虽然累点,钱也不多,但挣得踏实。”
“可是我后桌找到我,说知道我有钱,问我能不能借他一百,下个星期发了生活费还我一百二。”
“你借了?”
“对,我借给他了,他也还了。”
之后的事情就显而易见了,他抵挡不了这种来钱不费吹灰之力的方法。
他筛选靠谱的借款人,借钱,先是一百两百,然后上千,收回借款又拿出去放贷,利滚利滚利。
梁再冰冷眼看他,“在这点上,你和你爸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什么?”唐鹏友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拿别人当自己堕落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