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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邺城郊外。漳水边,风悠悠地吹过,拂动着岸边带露的秋草,惹人怜爱。水波轻漾,倒映着天空中变幻的云朵,殊觉逍遥。

水边,一男子手里握着一杆修长的鱼竿,正在静心垂钓。

男子四十多岁年纪,英眉隽秀,皮肤白皙,穿一袭月白长衫,初秋温柔的风吹动他的衣袍,衣袂翩翩,竟有几分出尘。

男子身后,站着位五十有余的老者,也白白胖胖,一团祥和的样子。看他对垂钓者谦恭地样子,俨然是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人。

“老海,那孩子到哪里了?”垂钓的男子突然发问,打破了沉寂。

“回老爷,少爷他们现下在昌邑休整!”老仆赶紧弓腰答话。

“磨蹭什么,早日回到帝都不好吗!”老爷无奈中透着些许不满。

“这……”老海迟疑片刻,还是实话实说:“遇上了点儿事情了……那个辂车里似乎被人做手脚了,有人中毒,就走得慢些了!”

“中毒?”男子拧眉,问:“谁中毒了?”

这回,白胖的老仆没有马上答话,反而急急指着水里。

“上钩了,上钩了,老爷!”

老爷一惊,连忙提杆,一条肥硕的鲫鱼破水而出,鱼尾左右抽打挣扎。

“哎呀!这鱼好啊,中午老爷可以喝上鱼汤了!”

待老爷将鱼竿斜过来的时候,白胖老仆立刻身手敏捷地跑上两步,将鱼抓在手里,再利落地取下鱼放入鱼篓中。那一张白胖的圆脸,笑得如同小儿般欢欣。

“又是那个丫头中毒了吧!”

见不得这老小孩般的愉悦,老爷凉凉地问。

老仆安置鱼篓的动作就是一僵,急忙回身,张口就想解释什么。

“诶,你不必说那么多!他都昭告天下了,终究要娶那个丫头做正妻,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这话听着,就更不是味道了,老仆就急着想说点儿什么。

“其实,那姑娘真的很不错,有勇有谋,又有担当!这次,若不是她苦苦撑着,吊着那十万西戎大军,咱们的合围计策哪里能那么成功!”

“哼!”老爷不冷不热地往鱼钩上补充鱼饵,嘲讽地问:“怎么,你跟了她几天,被她收买了?要不,你回去,还跟她好不好?”

这回,白胖老仆不依了,老脸一红,瘪嘴翘唇,看上去十分委屈。

“老爷呦,您就说说,您怎么就不喜欢这姑娘了啊,她到底哪里不好了,是因为她是二嫁的吗?”

将鱼钩甩向远处,老爷用眼梢瞥了眼垂头捻手指的老仆,嘴角翘起。

“谁说我不喜欢她了!”

闻听此言,老仆惊喜抬头。

“真的?就是嘛!就该这样!少爷若是知道您终于肯接受姑娘,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哼,他以为他老子真的死了,还会管我喜不喜欢?老海,你又言不由衷了!”

“呵呵呵呵!”

老海不搭理老爷了,这别扭的人拉不下脸来,你越跟他计较,他越拧巴!

“他就是像我,死心眼!我也希望他心想事成,与所爱比翼双飞!”老爷低头,对着水面幽幽地说。

老海眨巴着眼睛,里头就剩欢欣的笑意。

“就是,就是,父子俩,当然是像的。”

“老海,你打听清楚了,那人今日必然会路过这里?”

老爷扭头,突然无比严峻地盯着老海。

“真真的,他今日必定会经过这里!”老海亦严肃回答。

呵呵,既然是孽缘,今日就来个结束吧!老爷望天,锋芒毕现。

突然,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只见,迎着朝阳,骏马驮来三名骑士。

老海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在路中间抱臂而立。

马上三人见有人拦路,立刻拉紧缰绳,减缓马速。

骑马的三人,领头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后面跟着的是两名年轻男子,这赫然是在西隆城中消失的萧天佑和谢威、谢猛俩兄弟!

“是你!”萧天佑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老海。

“可不就是我!”老海镇定回望。

“你有何事?”

萧天佑语声忐忑,他带的谢威、谢猛兄弟都是高手,但在眼前这人眼中,都不够看的。萧天佑实在是想不到,这人怎会在此处等着他?

“我家主人有请!”

老海答得言简意赅,但在萧天佑听来就好比晴天霹雳。能被这老东西称为主人的人,会是谁?能是谁!

“他在那里,萧王爷,请吧!”

一声萧王爷,叫出了旧日的称呼,也唤起了萧天佑从前的记忆。他拧着眉,朝老海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果然站着一个不该出现又极为熟悉的身影。

哼,事到如今,避无可避,只有硬着头皮上了。萧天佑下马,一声冷笑,就举步往水边走去。

谢威、谢猛要跟着过去,却被老海举臂拦住。

“老东西,爷劝你机灵点儿,一把老骨头了,爷可不想对你动手!”

“呵呵,是——吗?”

谢威、谢猛听到老头冷冷话音的时候,往前举步的动作并没有停下。然而,随着老头话落,二人只觉眼前一花,脚步就此僵住。而后,两人疑惑地看着对方颈间那条极细的血线,又不可置信地同时摸向自己的颈子。然而,他们的动作到底没有做完,就双双轰然倒下。

萧天佑回头,看着倒下的亲随,眼里闪过恐惧。而然,他毕竟非常人,只那么一瞬,他仍旧向水边垂钓的人走去,只是脚步比先前沉重许多。

“呵呵,原来陛下也是假死!”萧天佑话中是浓浓的讽刺。

“怎么,你能假死,我就不能假死了?”姬构回头,还笑了一下。

是的,这垂钓的人,竟然是大越的前皇帝乾泰帝姬构!

萧天佑一噎,旋即很不甘心地出声讽刺:“我就说嘛,竹涛那个女人,爱慕你多年,怎么突然失心疯地去刺杀你,原来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姬构扭头,仔细看了萧天佑一眼,又笑了起来。

“是啊,我没死,你也没死,这不正好,正应该将昔日恩怨仔细算个清楚!”

看来今日是难善了,萧天佑索性佩刀一丢,随性地坐到地上。

“你想怎么个算法呢?”

姬构没有答话,手一扬,又一条鱼扑腾而出。

海公公乐颠颠地跑过去取下鱼,脸上笑得褶子都多了几道,可他这孩童般的样子,谁能想到,刚刚他倏忽之间杀了两个高手!

“我知道,青城死了,你心里不痛快,将这笔账算到了我的头上,这些年来,你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若不是我手里有荆州军,你早就想对我动手了吧?”萧天佑知在劫难逃,索性将话说开了。

海公公不干了,指着萧天佑就骂。

“好你个萧天佑,不说其他的,公主那么好的一个人儿,你非要娶回去。娶回去,你就好好待她啊,你怎么就……就让她年纪轻轻地没了呢?”

“我想她死吗?我爱她还来不及,当然不会想要她死了!”萧天佑激动地怒视海全。

这人真是……海公公原地蹦起来,指着萧天佑又骂。

“那徐将军呢,你为什么要害死他,让他死后还身背污名!你亏不亏心啊?!”

“徐定坤是我害死的吗?海公公,您去问问您的陛下再说话吧,这都是昌平陛下授意我做的,怎么能将责任全都怪到我一个人头上呢?”

没有料到萧天佑还理直气壮、半字不让,海全一噎。

“那德康之殇呢?萧天佑,那都是你自己招募、培养的子弟兵,五万人呐,你说葬送就葬送!”

“切!”萧天佑烦躁地将颈间领子一扯,不服气地吼道:“若不是姬构让我守西隆这个鬼地方,若不是你们的好皇后日夜算计,我能这么做吗?你们不自己找原因,将这些过错全部安到我的头上,公平吗?公平吗?!”

“额……”

海泉一愣,他居然说不过萧天佑这厮!真是气死他老人家了!好,说不过,他就打!只见海全眉眼一利,一团灼烈的光晕就在他掌间吞吐,以他为中心,周遭霎时间飞沙走石,情景恐怖,昔日乾泰帝身旁大太监的神威立时可见。

一只手从后面轻拍海全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海全会意,收掌,风平浪静。

丢下鱼竿,姬构这位昔日执掌天下的君主淡定地站在萧天佑面前,霎时间,一股肃杀之意就笼罩了后者。

“听着,我本来本不想立刻杀你,等找到你陷害徐定坤的证据之后,再公开审判你,是我的原本的想法。但是,从我知道青城的死因之后,我的想法变了!”姬构冷冷直视萧天佑。

“哼!”

一声了冷哼,萧天佑不置可否。

“我必然让你死得心服口服!”姬构眼中冷芒忽闪。

“首先,的确是昌平帝因为嫉妒,起意除去徐定坤。但是罗列伪证、下烈性春药、指使后宫美人诬陷,桩桩件件,不是你所为 吗?昌平帝有错,你没有吗?”

萧天佑:“……”

“康德之殇,五万将士的性命断送草甸,跟你没有关系吗?起码,他们全都死了,你这个主帅却活着,你就难辞其咎!”

萧天佑抿唇。

“还有,你们萧家在江南,制毒卖毒,坑害了多少百姓?你跟你爹,又取了多少少女心血、稚儿心肝,多少家庭因为你们的残忍而残缺?!就是不久之前,你于外勾结西戎,为他们提供神火飞鸦营这样的杀器戕害自己同胞;于内,你与范家联合,掉包军粮,卖断民粮,致使西隆危如累卵,这些,也是别人逼你做的吗?”

萧天佑脸色惨白如纸,踉跄后退。

“这些,你怎么都知道的?”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萧天佑,你也是军人,也曾浴血杀过敌寇,可是,如今,你都做的是些什么事?你在全盘否定你的过去,你知道吗?”

“我……我……我也是没有办法,那个人说,如果我听他吩咐,他就告诉我青城的下落!”萧天佑脸色惨淡,喃喃自辩。

“呵呵,说你什么好呢?”姬构好笑地看着萧天佑,旋即,他自己也意兴阑珊起来,他低哑道:“其实,我跟你差不多。当年,我为了这个屁皇位,就是不敢去看看青城是怎么死的!我若当初敢去看看,也不至于被蒙蔽至今,我……比你强不了什么!”

无边的愧悔似乎找到了突破口,萧天佑猛抬头,眼里精芒闪闪。

“她会不会真的没有死?谢北昆骗了……”

“她死了!”姬构厉声打断萧天佑:“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们家里发生了什么异常,你心里一点儿数没有吗?你只是不愿去戳破,你害怕,你这个懦夫,你根本就不配拥有她!”

这话一说出来,仿似冷水进了油锅,激起萧天佑心中无边怒意。

“你就配了,你敢跟你父皇对着干吗?你敢公开她的身份,给她一个正当的名分吗?你不敢,我们两个……都是懦夫!”

这一下,姬构也面如金纸,站立不稳。

惨然坐下,姬构觉得心如刀绞。

“是的,我也是懦夫!可是,萧天佑,你有机会爱她,有机会给她好的生活。你为什么不把握好呢?你知道吗,她是被十层宣纸闷死的,死不瞑目!你的母亲,将她的尸身封入佛像之中,她每日焚香念经,祈求的不是平顺安康,而是诅咒青城永不得超生!”

如遭雷击,萧天佑猛地站起身,对姬构咆哮。

“你胡说,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知道我假死后都干什么去了?你不知道吧,我就是调查青城的死因去了。如果不是在她的陵墓里没有发现尸身,我哪里会想到去查你的后院呢!结果,我就在你母亲的佛堂里,发现了猫腻!”

摸着自己的右臂,姬构讥诮地看着萧天佑。

“若不是那个老贱妇的机关够歹毒,我就将青城的尸身带出来了,哪里还容得你不信!”

萧天佑彻底傻了,原先谢北昆说的,他一个字不敢信,所以,他将谢北昆凌迟而死。可是,姬构居然也这样说,那……

“我今日本来是要杀你的,但是,我突然觉得,杀了你,是便宜你了,你就该在这世间受无尽苦楚再死去,才能恕罪!”

朦胧间,萧天佑看到姬构领着海全,扬长而去,心里万马奔腾般凌乱。

“不——”

他发出困兽般的怒吼,惊飞一林秋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