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宴,墨玄吃得没滋没味的。
这说来还是座次问题给惹的祸。
本来他觉得明日新这人办事照顾到了各方面的情绪,实在是可圈可点。可当真正邀请众人入席的时候,墨玄就傻眼了。他居然被安排同他哥姬无殇坐块儿,月儿被安排和徐安西一起坐了次席,明府尹和他的夫人则敬陪在第三席。
花子摩显然是很满意这样的安排,笑得如花绽放,频频向月儿举杯。月儿也不吝啬,总还以礼貌的回敬,尽管她只是轻轻沾唇而已,但因为花子摩这厮实在是举杯举得太频繁了,倒像是他们两人在眉来眼去一般。
看到弟弟不轻不重地将酒杯搁置到矮几上,旁边的姬无殇也笑得幸灾乐祸。
要说他们兄弟俩,今日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他戴着幕篱,他弟戴着面具。他弟弟这小子有很多款面具,适合各种场合使用的。比如今天这款,就能露出他的下巴,便于他弟不摘面具也能喝酒吃肉。当然,这也方便他看得清楚,他弟下巴线条很僵硬。哈哈哈,这小子生气了?!
有了这个认知的姬无殇不厚道地笑着,他当然知道,他这弟弟的脸早就治好了,别院里没有旁人的时候,他已经不戴面具了。之所以到了宴会这样的场合,他又戴上面具,大约还是因为那祸国殃民的脸吧。这小子,长得忒好看了!记得小时候,他就常常取笑小四长得像姑娘。现在嘛?摸着下巴的荣王殿下笑得贱兮兮的,现在他弟弟更好看了,但不是那种女气的阴柔美,而是一种……怎么说呢,那是一种精致的男儿美,好比春阳艳艳,好比秋水濯濯,他站起来也挺拔伟岸,他摇摇折扇也倜傥潇洒,这样的男儿,只怕是个姑娘,见了就会芳心动摇。为了不惹麻烦,他还真是需要戴个面具的。
暗暗摸了一下自己疤痕交错的脸,荣王的眼中还是有戾气闪过,但也只是一瞬之间,旋即,他就向他斜对面的人看去。那里坐着的花袍男子正左右逢源地与人喝酒畅聊。似乎感受到了注视他的热切目光,那人还疑惑地朝上面看了看,结果看到不动如山的秦王和看不到表情的荣王,也就悻悻收回目光。
倒是姬无殇躲在幕篱后面笑得得意,呵呵,他似乎找到了今后的乐趣了!@今后,他要随那人学医去,将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学到手,救人于危难,不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儿?!只是,荣王看看自己的手,有些不确定他现在开始学医,会不会迟了点儿?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姬无殇突然觉得挨着他弟弟那边的氛围似乎更冷了。
打眼一看,哦,原来是那个李姑娘又与徐安西聊得热火朝天,看也不看他弟弟。于是,姬无殇很没有兄弟爱地乐不可支起来。
“来来来,为兄跟你干一杯,如何!”
觍着脸,想哄哄弟弟的姬无殇被无视了,他在幕篱后边无奈地翻了翻白眼。
“这不能怪明府尹啊。你说你们没名没分地,在别院里一起住着,也没人看见,可这众目睽睽地,人家明大人凭什么把你们安排在一起坐着啊?那徐安西,好歹可以说与她是军中同僚,跟你一块儿,算个什么事儿啊?!”
“哼!”
鼻孔里轻轻的一声哼,表示他到底是听进去了?姬无殇不太确定地偏头,仔细去看他弟弟,心里不由又好笑起来。
“从前倒是没有看出来,你这人醋劲儿还这么大?”
上首里两兄弟不咸不淡地谈着,隔着一桌的明日新大人却目光闪闪。
今日这席间座次,他是故意安排成这样的!
是个人就都会有些私心的。
他这次左迁西隆,勉强算是平调吧,但西隆乃军事重镇,西隆府尹是个实缺也是个肥缺,从这点上来说,他算是高升了。而且,西隆为官,也算成了秦王的亲信,以朝中的局势看来,秦王或许将来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也能算是天子近臣了。可是,他除了是大越的一名官员,更是儒家一员,当年他曾受教于殷老先生,获益良多。所以 从情感上来说,他更亲近儒家成员的身份。
李姑娘的经历,他通过九家内部,是知道一些的。去年,她迫于流言,嫁给了萧长空,后来水涨船高地成了南国的皇后。可南帝似乎并不珍惜她,她也是九死一生才脱离了那个樊笼。
如今,听说他们九家那个横空出世的少主对这姑娘颇为照顾,似有青睐之心。这是明日新很乐见其成的结果。李姑娘是老师钟爱的孙辈,她本人也善良聪慧,去年帝都里短暂的接触,他对这姑娘的感观非常的好。他希望这姑娘能走出过去的阴霾,获得幸福的生活。
当然,秦王殿下也很好。关键是他太好了,天潢贵胄、勇毅多谋。只可惜,不管他是做亲王还是做……皇帝,身边都不可能只有一女人。他知道李姑娘有一个伪造的新身份,且不说这身份经不经得起调查,就算这身份是真的,一个破落商贾之家的女儿也难登秦王正妻之位。李姑娘这么灵秀的一个人,何必要从一个宫廷走进另一个宫廷,重蹈与人争宠的覆辙呢?!
“诶!”明夫人拉拉夫君的衣袖,往她左边那席努努嘴,凑近来说话。
“其实,这徐将军也是不错的选择,像唤雪说的,咱江北好男儿多去了,款款都比南边那个强!”
明大人的嘴就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他家夫人可真是什么都敢讲啊!虽然明大人没搭理他家夫人这话茬,但他心里还是很认同她的说法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就凭姑娘这才貌,应该抢手得很啊!
明夫人也不继续与她夫君咬耳朵了,而是微斜着眼睛,用她自以为很隐秘的方式,又偷觑了左边席上的那对男女。嗯,男的俊,女的美,坐在一起就是一对璧人,很是养眼!她跟她夫君的想法更不同了,她更欣赏徐安西这样阳刚爽朗的类型,若不是她夫君叮嘱她不可表现出从前就认识李姑娘,她都想上去做个媒,撮合一下这两人了。
被明夫人万般看好的一对“璧人”,的确是相谈甚欢。
“你不知道,他从小喜欢跟着我到处跑,不太爱呆在寺里,后来大喇嘛索性让他跟着我,他可高兴了!”徐安西说。
“阿绰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竟然从小就失去父母双亲,他现在能这样开朗活泼,是与你们所有人的爱护分不开的!”瑰月喟叹。
将手里的酒杯捏得死紧,徐安西紧张得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了。他就奇怪了,从前他也是个能言会道的人,如今在这姑娘面前,怎么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我真没有想到,崔家宝贝得什么似的薲草,居然在温泉谷里到处都是!”瑰月又感叹一声。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啊,那些中了地狱黑莲的人,后来倒是没有四处暴乱咬人了,却变得痴痴傻傻的,连花适宜都束手无策,他跟童老的说法是一样的,除非能弄到薲草,否则没有办法!薲草那么珍贵的东西,连崔家都没有了,到哪里去找呢?!所有人都一筹莫展。倒是李绰,有一次无意中问起她薲草是什么样子的,她也是不做任何指望地随便描述了一下薲草的样子,没想到,李绰的眼立刻亮得如同晨星,他兴奋地说,这样的草在温泉谷里遍地都是!
后来,李绰干脆骑上骏马,一路飞驰到温泉谷,他再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大筐绿莹莹的草。瑰月打眼一看,天,真的是薲草!
“呵呵!”徐安西笑:“这也是这小子的福缘。就好比我,也在温泉谷生活过,我就没有留意到谷中有那种草。又好比大喇嘛传他的清心咒,义母也曾传授给我过,可我却早忘了。所以说,也许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
摆弄着手里的空杯子,瑰月很有同感地点头附和。
徐安西马上殷勤地给她续上酒水。他虽然是军人,却很心细,早发现瑰月喝的酒,与旁人不同,是只有极淡酒味的果酒。这是瑰月身后那个叫蕊儿的姑娘特地拿上来的,想是有人吩咐她这样做的。徐安西趁着斟酒的机会,视线往上首的席面上瞥了一下,这一瞥,恰好就跟秦王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他扯起嘴角,轻轻颔首,秦王也回给他一个淡淡的颔首,嘴角似乎也扯了一下。徐安西就有些愣怔。
“徐将军,阿绰……”
“叫义兄吧!”
“啊?”瑰月有点转不过弯来。
“你——真是爱忘事!你不是答应过也认我作义兄的吗?念月……她太傻了,她也太苦了,她若是早告诉我一切,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谈起萧碧玉,两人都黯然伤神,西隆大捷,天下相庆,可有谁还记得那个死在城头的女子?她那短暂又纠结的一生,就那样结束了,未激起一丝波澜。幸好,还有他们记得这个女子,记得她的善、她的勇和她的痛!
“好!”瑰月猛抬头,望着徐安西,郑重道:“就冲你对李琅和萧碧玉的爱护,你这义兄我认定了!敬您,兄长!”
于是,一些有心人就看到前西隆大元帅李姑娘端着酒杯,动情地看着西隆的现任大元帅,这场景……啧啧,就是让人有些联想:这李姑娘,到底是钟情秦王,还是大元帅徐安西呢?不过,不管是徐元帅还是秦王,都是男儿中的翘楚,跟李姑娘一起,那都是天作之合!
不知道众人如何作想的徐安西吞下了这杯又苦又涩又有些回甘的酒!有些东西不及说出口,就要夭折了,不过,幸好又有了新的牵绊,总好过成为陌路之人。
海公公今日没有去宴会,有蕊儿她们相随,他也懒得去凑这热闹了。
在小镜湖边接到殿下,海公公就知道他今日情绪不佳,且这酒似乎还饮得过了些。
这是怎么话说的,殿下这是喝了愁酒了?!
海公公就回头瞅默默跟在后面的李姑娘,人家姑娘此刻乖乖地走着,面容平静,可海公公就是知道今日殿下不快,跟这姑娘脱不了关系!
果然,殿下猛地顿下脚步,停了几息,海公公就听出了殿下的气息有些紊乱。
“所有人都下去,我有话对李姑娘讲!”
海全一愣,旋即就了悟了什么,笑得见牙不见眼。
“所有人都后退十丈之外,无召不得靠近!”
看着海公公满含殷切地离去,李瑰月觉得今日肯定不是个吉日,因为所有人都怪怪的,就连向来好脾气的墨玄都直冒冷气。可她,好像没有招惹他吧?!
率先走进沉香亭,墨玄取下面具,冲瑰月招手。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这会儿笑得这样好看,瑰月也就顺从地进了亭子。
“咳!今日可曾吃好?”
对于这样的开场白,瑰月表示很无语。她现在更多的是疲累,如果不是看到墨玄情绪不对,她早想直奔她的大床去了。
眼前女子的疲累墨玄也看出来了,可正因为这样,他觉得他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老三那个人向来不太靠谱,但今天他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于是,瑰月就看到有话要说的墨玄又背对着她,低着头,不知道在颈间掏出了个什么东西,最奇怪的是,他捏着那东西,几番深呼吸,才转过身来面对她。
“你坐下!”
墨玄将她推到石凳上坐定,然后就突兀地单膝跪到了她面前。
“你干什么?!”
瑰月吓了一跳,不管墨玄要干什么,他这样的动作都是不合礼数的。没有亲王之尊,对一个女子下跪的道理,哪怕是单膝跪也不行。真是的,她又不是他娘!
按着瑰月要蹦起来的身子,墨玄抬头。李瑰月就愕然跌入他深情的眸海里!
“那天,听说花子摩向你求婚了,但被你拒绝了!”墨玄眉眼里都是笑意:“就凭他也能觊觎你!但是,我也想这样求个婚!因为我觉得这是对你的尊重,也表示了我的郑重。李姑娘,我心悦你已久,你——愿意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