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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隆关中军帐中,谢北昆很是解气地望着下面的张副将。

这人前几日在李家小少爷的洗三礼上,还对他极尽奚落,没想到吧,风水轮流转,如今这人就求到了他的头上。面上端着一片肃容的谢北昆,内心实则暗暗叫爽。

今日秦王殿下也来了,依旧戴着面具,高居首位。

越是这样,谢被昆越是得意,这说明,张副将所求之事不小,他正好也能拿捏一下此人,以报当日北凉军对他的怠慢之仇。

“殿下、谢帅,求您们速速发兵,救救北凉关吧!北凉关若是失守,关中危矣,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想知道……”谢北昆抢在秦王前头说话了:“余元帅是当年的帝国三杰之一,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你们北凉关也拥兵十万,怎么突然就告急了?”

事情原委,墨玄本来听姬无殇说了个大概。但此时,谢被昆的举动还是让他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这并不是因为谢北昆越过他率先发问,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失礼行为,而是通过谢北昆尖酸的语气和刻意掩饰的倨傲,反映出此人心胸不堪为一军主帅。甚至,墨玄还想到了此人明知月儿是他的朋友,还带人围困李家小院,其用心就很值得推敲了。

思及此,墨玄眼中一片阴翳。若不是看在谢北昆一直是西隆军的副帅,萧天佑一走,理所当然就是他主事,加上军中一时也没有发现堪当大任的帅才,只有先提拔此人用着再说。起码,稳定军心他还是行的。

如今看来,待徐安西羽翼丰满,双方磨合得也差不多了,就要将徐安西调到关内,只有徐安西这样的将领才能辖制甚至取代谢北昆。

这里墨玄打定主意,那边,张副将的叙述隐带了颤音。

“标下从西隆返回北凉,刚进军营,就发现军中的气氛很不对劲!”

“余元帅治军严谨,经营中来去走动的兵士,无论是否有军务在身,元帅都要求大家军容严整,并且时时保持着警醒的状态。”

“呵呵呵,这个本帅是知道的,去年本帅去你们北凉关借粮,可是……很领教了一番。”

谢北昆又插了一嘴,眼梢的得色藏都藏不住了。

“哗啦”一声,墨玄将刚刚端起的茶盏重重地放到案子上。他本意也不是要喝茶,如此紧急时刻,他急需知道事情详情,这个谢北昆反而一再在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较劲,若不是看在他是一军主帅的份上,墨玄都要当面斥责他了。

就是隔着面具,谢北昆也感受到了秦王的不悦,他赶紧噤声正坐,用眼神示意张副将快说。

“我回到军中,看将士们垂头丧气、神情呆滞,有打呵欠的,有流鼻涕的,有狂躁打人的,也有躺着哭天抢地的……”

“咯噔!”谢北昆的心头猛跳,眉头不自觉地锁紧:这症状,怎么如此熟悉……

对谢北昆过分强烈的惊异表情,墨玄若有所思,但很快他还是催促张副将继续说下去。

“我一时心里就有些不安,感觉军中似乎出事了,果然……等我到了中军大帐,却看到大帐外守卫的兵士比平时多了两倍!”

这真是太异常了!墨玄在面具下英眉斜挑。

“余帅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从姬无殇那慌张无措的样子,墨玄早就推测到,余年庆的情况恐怕相当的不好。

“余帅他……他中毒了!”

张副将悲呼一声,终是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通过禀报,张副将终于进入了严密保护中的中军大帐。

余元帅向来严谨,从前,他们这些属下进帐回话,看到的都是甲胄森森、正襟危坐的元帅。然而当时,张副将却看到元帅斜躺在行军床上,状态颓唐。

元帅没有穿盔甲,没有严肃地坐在案前而是躺在床上,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很快,张副将就明白了原因,余帅他——中毒了!

仅仅几日未见,元帅居然已经形销骨立,最叫人揪心的是,他眸色赤红,双唇乌黑。营帐中还弥漫着一种刺鼻的腥臭之气。

张副将大惊失色之下,赶紧询问余帅怎会如此情态。

“元帅却并不肯告诉我如何中毒的,却严命我速速原路返回,来西隆找殿下求救。”

说完这些,张副将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直不起身子。他连日跑马,在西隆与北凉之间打了个来回,自然是疲累至极的,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挣扎着从胸前里衣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高举过头顶。

“余帅说,殿下看了这封信,自然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但我出西凉时,漠北人已经在关外集结,大有攻城之势,还请殿下看完信,速速定夺对应之策!”

谢北昆急着想知道北凉关到底发生了何事,就紧紧盯着秦王看。

秦王默默地看着信,谢北昆看不到殿下的表情,却能感受到秦王的不悦,因为他周遭的温度似乎都低了好多。

这是怎么了?谢北昆好奇极了。像余年庆那样的沙场老耆,怎么会就中毒了?!当年的帝国三杰,就是此人还尚在人间,这也说明,此人足够谨慎和最够强大,怎么就那么大意着了道了?还有,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是谁对他下的手?漠北人?还是他的政敌?或是帝都里的文太后终于要对他下手了。做了西隆的主帅,谢北昆的消息灵通许多,他知道先帝的三子荣王已经彻底退出了帝位的角逐,因为没有人会支持一个毁容了的皇子。

思及此,谢北昆又偷偷瞄了一眼上位的秦王。这位据说也是毁了容的,所以终日戴着面具见人……谢北昆转动着眼珠子,他的心思却转动得更快。按说,秦王握有兵权,他应该站秦王的队,可上次围困李家的事儿,似乎得罪了这位,再上赶着恐怕也巴结不上了。荣王么……他可不做这无用功。倒是帝京的陛下那里,呵呵,看看形势发展再说吧……

“余帅居然允你们平日饮酒?”

秦王的声音沉沉响起。

张副将一愣后,才讷讷回答。

“是……啊……北方除了万里黄沙,什么消遣都没有。所以,余帅允许将士们在不当值的时候喝点儿小酒,既能驱寒又能娱乐身心……”

本来,军中饮酒也不是什么大事,张副将在秦王的逼视下,却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是啊,西北都是苦寒之地,将士们军中寂寞,难免想找些消遣……我西隆军中也是不禁酒的……”

谢北昆又插了一句,不是他想帮余年庆开脱,只因他军中也是饮酒的,秦王若是真要追究此事,得让他知道必定是无从下手的,毕竟“法不责众”嘛!

“哼!”墨玄一声冷哼:“徐安西军中就严禁饮酒。所以,上次说李绰在你军中和人对饮,根本就不可能,因为李绰他不敢在军中饮酒!”

那他不在徐安西身边了,偷偷喝上几口也不是不可能的啊!谢北昆在心里嘀咕,看来,徐安西这人跟他那个义父一样讨厌,规矩多、讲究多,能把军队整得像佛寺庵堂,忒是无趣!

“罢了,先不说这个了!张副将,你可知道‘神仙醉’?”

听到“神仙醉”这个名字,谢北昆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个东西,秦王殿下怎会知道?!

张副将同样一脸茫然。

“呵呵,你们都不知道?”墨玄看看张副将,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谢北昆,眼中已经有了计较。

“去年,先帝曾下令专员调查云州毒果,和江北毒香之事,可后来,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却被人暗杀了。之后,先帝也……龙体欠安,此事就此搁置。”

环视在场众人,墨玄用沉重的口吻说了下去。

“但那位官员也不是全无收获的,他的调查结果最后还是到了父皇驾前。云州毒果,乃是经由南诏进入大越的,经营这庄生意的正是南诏前王妃金铃夫人。至于江北的毒香么,却真的是石沉大海,无半分收获。但是,朝廷的调查,还是引起了这些人的警觉,他们将这种害人的毒加入酒中,并起了个很动人的名字叫‘神仙醉’。而你们北凉军竟然长期饮用这种经过大量稀释的‘神仙醉’!”

“这……”

张副将的神色刹那间精彩纷呈,怪不得他觉得西隆的酒怎么远远没有北凉的酒好喝,原来,北凉的酒是加了“料”的。

“这么说……北凉关的将士都中毒了?”张副将沉痛地问。

“准确地说,是上瘾了,你看到将士们那种反常的状态,就是上瘾的症状!”

“原来如此!”张副将恍然大悟,旋即,他蹙眉反驳:“那不对,我们一直喝这酒,我承认,几天没喝酒想得紧,但也不是上瘾的症状啊!为何我就是离开北凉关几天,将士们就变成那样了?”

张副将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的同袍们起了这样大的变化,是他们天天喝的酒造成的。

“这只能说明,我们的敌人,在这几天内行动了!原先,加入酒中的毒是非常微量的,众人感觉不到异状,但就是这几天里,他们加大了毒的剂量,众人的毒瘾就出来了!”

“这……”

张副将虽然抗拒这个事实,却再也说不出别的反驳理由。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浑身颤抖起来。

“那……那莫非元帅也中的是这种毒?”

这一回,秦王沉默了好久,张副将同谢北昆都认为,若是此时摘下秦王的面具,他的脸上说不定能滴出水来。

“余帅中的毒,更为棘手!而且,北凉军中,不仅仅是余帅中了这种毒。中毒之人神志不清,狂躁不安,见人就撕咬……余帅是被兵士咬伤之后才变成那个样子的。也就是说,这个毒是可以传染的!”

“啊!”

谢北昆、张副将齐齐惊呼!这还得了,北凉关中此刻恐怕就没有个健全的兵士了,这样的话,北凉关可不是危矣!

“你说,你出城的时候,漠北人已经在关外集结?”

“是的!”

秦王又久久不语,他站起身,背负双手,在帐中慢慢踱步,似乎很是迟疑难决。

“鱼四!”

良久后,秦王扬声对帐外喊道。

“在!”

一个黑衣颀长的冷肃男子应声进帐,拱手待命的样子,就像一柄随时准备出鞘的森寒宝剑。

“你持此虎符,速速去兖州,让厉总兵留一万人驻守,其余人全部赴北凉关支援!记住,轻车简从、全速行军,粮草后行,不得有误!”

直到鱼四离去,谢北昆还是有些愣怔,若说支援,恐怕从西隆发兵还要快些……可是,他不会主动提出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就让厉寒彻去做吧!再说了,余年庆那个老小子,对他多有不敬,也得让他吃些苦头。

墨玄可不管谢北昆心中的小九九,他还有很多的事儿要去安排呢!

李家的小院里,灯火融融、笑声隐隐,一派安宁和乐的样子。

卸下面具的墨玄穿上了寻常的麻料短打,并不惹人注目。

绕到小院的后方,用小石子击打月儿的窗棂数次,果然,不久后,伊人就从小院里走了出来。

墨玄朝他露出了一抹轻笑。

“我要走了,临行前来同你打个招呼!”

皱起秀眉,瑰月不解。

“何事如此匆忙?”

“北凉关出事了!漠北人有异动,我要过去支援!”

简短地介绍了一下情况,墨玄突然升起一分不舍和三分愤懑,他跟月儿的事刚刚有点眉目,却又要离开,真是让人惋惜!然而,覆巢之下无完卵,为了家国,也容不得他儿女情长了。

“余帅这么快就撑不住了?不能吧!”

先前没有任何消息,昨日,姬无殇那个小子还在她门前卖弄深沉,今天北凉关就出事了?以余年庆将军之能,这样短的时间就支持不住,实在是难以相信!

“呵呵,北凉军不但中了神仙醉的毒,还中了地狱黑莲的毒!这个毒,你不陌生吧,去年的时候,在杨州崔家的百花会上……”

“啊!”

那如修罗地狱般的场景,瑰月怎能忘记?!

“可……可……那不是琼楼的毒吗,琼楼不是被捣毁了吗?”

“不,这毒,最初应该来自于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