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一天的会，到了晚八点，江北五市的经济会议总算结束了。草草吃完工作餐，回到房间和胡明谈话，宗兴邦从未觉得像今天这么累，身心俱疲。胡明见状忙说要不改天再谈，这种事不是朝夕就能调查清楚的。宗兴邦一摆手说还是谈谈吧老胡。
谈话刚开了个头，孔红梅拎着虎牌热水壶就进来了，胡明登时笑笑闭了嘴，换了一个话题。
“红梅，都副厅了还亲自端茶倒水啊？”
孔红梅还是当初热情如火的样子，暖暖的笑着，边给两位领导倒茶续水边说到，我再什么厅，兴邦哥来了我还是当初那个端茶倒水的小勤务员。
宗兴邦赶紧摆手，“可别叫我哥了，我可担不起！”
气氛一下就冰封了。
女人开始轻声抽泣，但手里的活没闲着，按照宗兴邦的习惯把屋内又收拾了一番。人都是感情动物，沉默抽了一支烟后，宗兴邦实在没忍住，说了一句话，“你们两口子到底有没有事？”
胡明敏锐的透悟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马上说到，“红梅啊，书记问你呢，真有问题你要如实坦白出来，组织会酌情处理的。”
孔红梅犹豫了好一会，手里无厘头地摆弄着盆架上墨兰厚大的叶片。她知道这是宗兴邦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不紧紧抓住，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但是这又是什么样的机会啊！以宗兴邦的脾气秉性，你出了事，他绝不会护短，该法办还是得法办，跑不了的！
孔红梅决定把命运交给天意。她放弃了宗兴邦一时心软抛过来的机会。诺诺地说我向两位领导保证，我肯定没问题。
大部分情况下，人总是不能做出准确判断。人类天生具备自我保护的本能，在面对潜在威胁或风险时，心存侥幸的心理防御本能总是在试图说服自己事情不会那么糟糕。
“再说了，我和田亮亮已经不是两口子了，我们离婚了。”
两个大佬愕然了。
良久，宗兴邦缓缓说了一句话，我这里不需要你了，回去吧，你待在这里搞的其他服务员都无从下手了。
逐客令一下，孔红梅灰溜溜的的走了。
两个大佬面面相觑，胡明觉得孔红梅这两口子无可救药了，“到现在这时候，这两口子还搞小聪明，真是愚蠢透顶，就是再给他们吃九转还魂丹也不济于事了。”
宗兴邦叹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你这个纪委书记不要有什么压力哦。”
胡明苦笑了一下。
“嗨，淮海的事难办的很呐。”
确实，在省委书记的隆兴之地查办案件要说没有压力是很不现实的。尽管宗兴邦当面让他秉公查下去，那查多深，查到什么程度这个度还是一定要有的，胡明需要反复斟酌，揣摩这个度的合适度。
胡明走后，林平就来了。
“宗书记，今天的饭菜还吃的惯么？您提个意见我让他们改进。”
宗兴邦哈哈大笑，让林平不要这么拘束。
“都是自己人，别搞这么客套，挺好的。”
林平很高兴，告诉书记迎宾馆的果蔬都是下边沙县绿色农产品基地供应的，这几年沙县大力抓优质农产品作物种植，农业产业收入逐年提高，产品也远销北上广深等大城市，供不应求。
“我们还申请了沙县沙河苹果、沙县白酥梨、沙县烧鸡等一批地理标志保护产品，大大提升了产品知名度。”
“好好好，你干的不错，省委决定给你压压担子，给你更大的舞台让你跳舞。”
林平很激动，脸胀红的厉害，立刻表示说自己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辜负领导和省委的信任。宗兴邦示意年轻人坐下喝茶。
“淮海产业结构中，农业占比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当年在淮海时间短，欠了农业不少账。你要下大力气把农业抓起来。搞地理标示产品是个很好的路子，可以适度往其他县区扩扩，比如郯邳县白酒，花厅县的马陵岩茶，把品牌做大做强，以品牌带销量，以销量带产量，以产量带动种植户收入。”
“我一定把书记的指示领悟透贯彻下去。对了，前不久我去了花厅马陵岩山一趟，当地百姓还记得您的好呢，说您是马陵岩茶茶产业发展的领路人。期望您在方便的时候去看看。”
“哦，我明天去海州正好路过，把这个行程插进去。”
林平很高兴，赶紧要去和罗汉平对接这个事，被宗兴邦制止了。宗兴邦要看的就是最“原始的，原汁原味的马陵岩山”，而不是经过精心打扮的“俏佳娘”。
“林平，我的规矩你是懂的，不要搞擦粉抹脂那一套，我们到一个地方调研就是看实情、问实况、查实貌，解决实际问题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完美无瑕的’地方要我们去干什么！不要把调研搞成政治走秀。这个事你们淮海市要做好榜样。”
林平赶紧应允。“好的，书记，地方就不通知了，但行程我们还得排一下。”
看见候在门外的沈冰闪现了一下，宗兴邦叫到，“是小沈嘛？小沈进来！”
门口的罗汉平和沈冰同时愣了一下。“罗主任，书记是叫我么？”
“不是你还有谁！快进去。”
罗汉平在走廊处催促沈冰别磨蹭，自己心里暗道你沈冰面子大，一走廊候着的正厅级干部等着排队见书记，你一个处级小干部倒是先平移插了队了。
沈冰进门时宗兴邦让他把门带上，这和书记平时的习惯又不一样，愈发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宗兴邦坐在长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沈冰坐下要和他啦啦家常。
“顾老家最近好吧？你去探望过么？”
“都还好，元旦假期期间我我回了一趟太平湖，吃穿用度啥都不缺。”
“好，那就好。我呀工作忙，去不了京城，委派你去给顾书记送点私人物品，你愿意辛苦走一程么？”
“嗨，书记言重了，能为书记做驿马我乐此不疲呢。”
“哈哈哈。好你即刻出发，火车票汉平给你定好了，你去找他吧。”
沈冰很诧异这个活为什么这么急，非得连夜出发。但上命如山，沈冰还是爽快的跑去找罗汉平。其实要送的也没啥，只是几十副膏药和一封密了封的亲笔信而已。沈冰觉得很诧异，一个省委书记出手就这么不起眼的“礼”实在寒酸的要命！
“罗主任，没别的了？！”
罗汉平噗嗤一笑。“咋？你还想让你带山珍海味，金山银山啊！”
“哦！是不是太寒酸了点？这出乎我的意料啊。”
“哈哈，你可能宫廷剧看多了，有些桥段迷昏了你的头，赶紧去吧，车在门口。”
沈冰启程赴京。罗汉平的门口围满了人，都等着给书记汇报工作。本来打头的是清江市的书记魏亮，他正等的焦急，看见沈冰出来就急不可耐的要拉好架势要进来谈话。谁知海州的书记李清藻搀着一个老头子硬挤在他前面。一向老实忠厚的魏亮不乐意了。
“老李，你们海州就这么办事的么？”
李清藻被说的面红耳赤，不知道该怎么辩解，老头子倒在走廊里直接叫了起来，“兴邦，兴邦同志。”
众人皆惊。
宗兴邦笑着出来搀住了老头。
“可能大家都不认识，这是海州市的老书记，杞夏同志，今年76岁了。”
众人哦了一声，纷说老杞很会养生嘛，声音洪亮如钟。魏亮很无语，默默撤回了一个无奈。
杞夏这次是来和书记谈海州市长人选的问题，当他听闻海州市新任市长可能人选是王平文的老婆于芳时，都吓哭了，夜不能寐。得知省委在淮海召开江北五市经济会议时，就一定要来给书记汇报汇报。
落座后，杞夏手中的醇涩醇香的马陵岩茶一口都没顾得喝，就急不可耐的开口了。
“兴邦书记，为了海州的未来，我卖一卖我的老脸，恳求您千万别把于芳派到我们市做市长，海州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宗兴邦很无奈，耐着性子说道，“你是海州的老书记了，怎么也人云亦云？”
“我是被希同福这样的鼠辈吓怕了，省委能不能考虑海州的特殊情况派个熟悉海州的干部来？”
“谁？你有人选了？”
“吕檬檬同志。她在我们海州市海州区做过几年区长，那几年海州区的发展速度很快，我们希望她能回来在出一把子力。”
“哦，哈哈哈，老书记，人家可是在江南大市历练过的，到你们海州是不是屈才了。”
“以我对檬檬同志的了解，她会在自己的仕途和海州的未来之间选择后者的。再说了这也符合当年柏涛书记‘压青’理论的嘛，年轻的干部只有越锤炼才能更快更茁壮的成长的。”
宗兴邦转向李清藻。“清藻同志，你是海州的一把手，你什么意见？”
李清藻很犹豫。认真思考了老一会才字斟句酌，“书记，从组织干部考察环节来说，我这个市书记不宜发表过多意见。如果从海州大局考虑，更快的入手工作还是像吕檬檬这样的老海州更顺手些。”
和杞夏的咄咄逼人相比，李清藻的话少了一些火药味，但该说的话意思都到了。对于在职的干部来说这就不容易了，需要一番子担当，毕竟站位是首要考虑的问题。
宗兴邦笑了，说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但是干部提拔任免我宗兴邦不搞一言堂，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得上会按组织程序研究决定。
杞夏是绝顶聪明的人，知道事情成了至少九分了，书记同意的人选谁会拧着头反对！马上换了个话题叙起了旧。
“咱兄弟俩第一次见面时还是在十几年前了，那时我正壮年，你正青春，多好的岁月啊。那时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定你和我们不一样绝非等闲之辈，是一遇风云就化龙的人物。”
“哈哈哈，你不要给我戴高乐，当时我正落魄呐，人家连个淮海市副市长都不让我干，代字没拿掉就调到了沿海开发集团。”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嘛！那晚在海州，一众部级大佬候场最低也是正厅，石涛书记单等你一个副厅来了才开席，可见石涛书记对你是相当器重的。”
“哈哈哈，你们海州的那个沙蚕煲可是让我记忆犹新呐，明天去海州可不要不舍得给我上哦。”
“嗨！你还真惦记那道不值钱的小海鲜呐，明天，我亲自张罗，当年的厨师现在是我朋友，我让他亲自给你再做一次，保准还是那个味道。”
杞夏知道书记明天去海州，没敢热聊太久，就干脆的和李清藻一起告退了。在走廊里杞夏握住魏亮的手，说老弟我只是提前占用了书记五分钟时间，希望你给老朽几分薄面不要上火，上火伤身呐。
魏亮郁闷的回了一句，这都是哪跟哪啊，不挨着。抖落老头子干瘦的手急匆匆去见书记，他真是等急了，心焦如焚。
宗兴邦刚点了一支烟，没抽第二口就停住了。“你是说，你哥魏明不是失踪而是死了？是被杨卫方和他的秘书张强谋杀了？”
“是，我哥那晚去金陵前给我发了一个语音留言，说如果他去金陵杨卫方那要去见一个证人，如果回不来那金陵行就是杨卫方们设的杀人灭口的陷阱。”
“见什么证人？”
“老嘉山林场栖凤湖边大夫第那幢大房子里的案子啊，去过那里的省刑大副大队长李元成，老山森林检查站警员阮亮都被灭了口。我哥说杨卫东背后还有大佬，他勘察过现场，至少有五个人的痕迹，另外三个人至关重要，所以尽管有危险，我哥为了摸清案情还是去金陵见了杨卫东，这一去就杳无音讯了。”
宗兴邦一听大夫第，头登时就大了，那是孔红梅的老家他是知道的。又想到杨卫方背后还有牵连，不禁后背发凉。
“骨肉兄弟，血脉相连。你哥的案子再大也得查下去，毕竟人命关天。你去和姜涛同志对接，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他，不过这事一定要听姜涛的安排。你是清江的一把手，手中的工作不能松懈。”
“好的书记，今晚和你这么谈，我心里都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一半，最近我压力确实很大，外面都疯传我哥魏明和杨卫方是一丘之貉，我走路都抬不起头。”
“哎那不对，你哥是你哥，你是你！打起精神来好好干，清江发展慢了我打你的板子。”
魏明走后，宗兴邦又一连见了十位江北五市的经济负责人，他们都是这次干部调整名单上的候选人。经过面谈，宗兴邦一一对号入座，对他们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让宗兴邦揪心的是，选干部好难，选好干部，难如登天。干部的成长是缓慢的，干部的能力素养也千差百别。慢慢来吧，拔苗助长只会事倍功半。
到了子时，罗汉平笑着带宗旭进了房间。“书记，你看谁来了？”
宗兴邦一抬眼，看到儿子，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淮海市市政府招待省委驻地，你怎么抬腿就到，想来就来？”
“爸，别跟我来这套，我没有打着您的旗号干涉过一次政。我过来主要是怕您累着，想请您泡泡温泉。”
“好家伙，口气不小，我想泡温泉还用得着你请！市政府的汉王山温泉还是我开发的唻。”
“唉，让您说着了，汉王山温泉现在属于我们泇山集团，您想泡还真的我点头不可。”
宗兴邦一愣，随即笑了，这个田亮亮脑子真不知咋想的啥都卖。
“好，今天我这个书记就擅权一次！硬要洗你的温泉，前头带路。”
黝黑暗夜，汉王山顶，温泉池里，三个汉子哧溜哧溜的呲牙咧嘴泡着温泉。
突然，宗旭说到，其实我有件事憋了好久了。
罗汉平笑到，说我们都赤诚相见了，你还掖着藏着干什么，说啊！
“李元成和阮亮要追杀的是我和珠儿，我们俩在什刹海的雅径楼里见到了我们不该见到的秘密。”
宗兴邦叹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看前面这座淮海城，看着是睡城，实在下面暗流汹涌。”
罗汉平和宗旭很诧异眼前这个汉子听了这么一个惊雷消息，反应为什么这么平静！两人默默看向大城。
淮海城确实睡下了，偶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着，延伸去到无尽的天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