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4章 烈火烹油
到薛府门口才见府门被遮挡住。
有工匠上上下下忙碌着。
薛府在重建大门,此时正在上新匾额。
木料用了紫檀,但字却是金箔所制,金子虽易得,金箔做字的工艺却难,一字一两金。
薛家更离谱,连楹联上的字也同样用金箔做就太过了。
国公府都不敢这样张扬。
杏子皱着眉迈步入府。
府里的人明显比从前多,她见了许多新面孔,都是新来的下人。
“怎么用得上这么多人?”杏子喃喃说着向里走。
园中的景观全部焕然一新,二道门内迎门放着块巨石。
说是从太湖拉过来的,倒是和旁边的景观相映成趣,但待听了此石运过来的价格,杏子只是咂咂嘴,不再多说一字。
她晓得现在是素夏当家,这些事情怕是经了素夏的手。
杏子心中并不赞成,不管家里钱多钱少,这样炫耀会引来多少恶意?
凡是读书人都讲究“慎独”,这么张扬真是素夏的主意?
走到三进院中,杏子直奔育儿处。
一见宝珠便忘了所有烦恼,把散发着奶香的小人儿抱在怀里。
整张脸埋入孩子胸前,深吸一口气,把婴儿香甜的气味吸入胸腹,浑身的疲惫马上消失无踪。
“娘的心肝。”杏子只有在宝珠跟前才放肆地红了眼尾。
“娘想你想得心口疼。”她压下泪,抱着孩子来回在房中踱步,怎么也爱不够。
她抱着孩子来到主屋向婆婆请安,自从素夏掌家,婆婆彻底走不得路,家里总算消停。
杏子看着青连的脸面暂时不想和婆婆明火执仗地干架。
她的恨却并没消散。
沉默并不意味着懦弱,杏子年岁渐长,已不像从前那样冲动。
她明白爱与恨之间还有大片灰色地带。
杏子想再看看,再等等,她总感觉冥冥之中,薛家命运自有其走向。
婆母见了杏子,不阴不阳招呼一声,“今天得空了?”
“今天有事想同婆母商量。”
“我不过是个动弹不得的老朽,家里都是旁人的天下,有什么好同我商量?”
“婆母还是薛家的老封君,万不可自轻呀。”杏子皮笑肉不笑把话堵回去。
“我来商量宝珠随我回家之事。”
薛母脸色阴沉下来,没半分高兴,“你这是同我说话?要真是商量我现在就可以明白告诉你,不行!”
“她是你生的,可她是薛家的孩子她爷爷已为孩子取名为良珍!”
“什么宝珠,这么小气的乳名就别叫了,改为笙儿。”
“你离了这里,叫青连来说话。”
婆母白了杏子一眼,冲着外头扬声道,“把乳母叫过来,笙儿到时间喂奶了。”
杏子在薛府已学会虚与委蛇,这会儿也把不住火气道,“这孩子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婆母留下山儿我能理解,硬把我女儿也留在薛府,是明着欺负人吗?”
薛母侧卧下来,语气笃定,“哪家媳妇就算被婆家休了,也没有带走孩子的。没青连你生得出?”
“既是青连的孩子,自当留在薛家,不如你去问问皇上,求个圣裁。”
杏子不得不偃旗息鼓。
这话婆母说得对,就算求到皇上跟前,宝珠也会被留在薛家,这就是规矩。
她就算出了薛家自立女户也不能带走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
乳娘进来,见气氛不对,杏子眼底发红,神色愤愤,也不敢出声,静静等着老主子或少主子发话。
杏子犯不着为着和老夫人生气去发作下人,将孩子递给乳母叮嘱,“好好照顾宝珠。”
“是笙儿,小小年纪记性这样不好。”婆母躺着,嘴却不闲。
“小主子身体强壮,能吃能睡,请少夫人放心。”
“快喂奶去,别饿着笙儿,哪来那么多废话。青云找了你来没交代你多做事少说话?”
听了薛家老祖宗的讥讽,乳母赶紧逃也似的抱着孩子离开主院。
杏子站在暗影里瞟了婆母几眼,她那条病腿明显比另一条腿细了些,那是许久不动的结果。
她是站不起来了,不出门少不得气性大。
杏子轻哼一声,“请婆母多保重,没事最好走动走动,否则病腿越发不中用。”
“你且等等,青连马上回来,等会儿你们一起走。”
婆母突然发话,杏子怎么能不知其意?
今天可是婆母放血治疗的日子。
刚得罪过媳妇,她怎么敢放心用人。
但是放媳妇走了,谁来为其治病?
杏子退出房子,气呼呼去找素夏,路上想明白一件事,明着和婆母来无论如何她也占不了便宜。
谁叫人家占着个婆婆的身份?
七出头一条就是不敬公婆,在道德上媳妇就处于天然的劣势。
婆母的腿是杏子搞坏的,这件事只有杏子一人知道,素夏心里清楚也没实证,只是猜测。
“二嫂子?”杏子招呼一声,进了屋里。
素夏脸色倒是红润,神色却郁郁的。
“府里一向热闹啊。”
素夏懒洋洋招呼她快坐,“你真会躲清闲,久不来看我。”
两人对坐,各怀心事。
素夏默然叹气,“我真不知道当初把生意全然托付出去,叫青云掌管是错还是对。”
“府里怎么会不热闹,大伯的妾室抬为平妻后和我说她院里人手不足,给青云听到,自作主张每房添了三分之一人手。”
“添了人,厨房也需扩大,吃的用的全部要多出不止三分之一。”
“我同他吵,外头的事我不管,内宅的事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就这么做。”
“他赔笑脸和我说想叫我轻松些,这明明是叫我更累。”
“不知为什么,我们明明已经在一起,我却觉得离他越来越远,这个月他只在府里住了一晚,不知整日忙些什么,银子却是不少往府里拿。”
杏子托腮愣愣地,“公中说半年青云就赚够了往年一年的进项。”
素夏面上浮上一层忧色,“他到底在做什么呀?我问他是不是又买了庄子,他说庄子靠天吃饭,不赚钱。”
“再问就不肯多说了。”
“再者赚来的钱也没留住,这府里开支和流水似的,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用。”
素夏满腔心事,“今年府里烈火烹油似的,我倒总是不安。”
“想着咱们从前那日子过得小心翼翼,如今虽说不怕婆婆做怪,却还是不得安生。”
睫毛的阴影投在她白皙的面孔上,忽忽闪闪,杏子突然没了心绪。
成了家,“快乐”成了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到底是哪错了?
“你是来瞧珠儿和山儿的吧。”
杏子点头,素夏脸上浮出一丝同情,杏子道,“珠儿这个名字婆母说太小气,改成笙儿。”
素夏握住杏子的手安慰道,“我瞧她活不得几年了,等她死掉你就能接走一双儿女。”
杏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就你会安慰人。”
素夏也无奈,“到底我们没她那么恶,不能直接毒杀她。”
杏子心底不同意,她不是不敢,是看着青连的脸面,倘若你在意一个人,就不可能忽略他所看重和在意的事物。
只要与青连的感情还在,她不会这么做。
否则,婆母的死将是她亲手为自己戴上的枷锁。
死不是个可怕的结局,这世上多的是比死难受得多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