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4日 本州岛 东京市 涩谷区 日本新国立剧场附近
华北组。
这个只有不到两千人组成的黑道组织,却在东京的涩谷和港区两个地方站稳了脚跟,控制着东京灰色世界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产业——奥术符纸走私业务。
关于这项业务赚钱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91年泡沫经济的破裂:彼时日本银行决定改变货币政策方向,五次上调中央银行贴现率,要求所有商业银行大幅削减贷款,货币政策的突然转向首先挑破了日本股票市场的泡沫,日本股票价格开始大幅下跌,股价暴跌几乎使所有银行、企业和证券公司出现巨额亏损,紧跟其后的,日本地价也开始剧烈下跌,房地产市场泡沫随之破灭。
由于土地价格也急速下跌,由土地作担保的贷款也出现了极大风险,各大银行的不良贷款纷纷暴露,对日本金融造成了严重打击。“什么东西坠落的速度更快,是一个人的身体?还是股市走势图上的K线?”这句广为人知、且带有讽刺意味的自嘲俗语可以很清晰的窥见当时日本人的精神状态,破产的人无法承担巨大的债务纷纷走上天台化作折翼的伊卡洛斯,而那些没有勇气面对天堂之路的人,则是沉溺在了各类上瘾嗜好品产生的幻梦之中。
人类在面对巨大灾难或者无法承受的事物时,大脑会分泌一种特殊的物质,来淡化这件事情的回忆,以减轻其造成的心理伤害,这是人类作为生物的一种先天性的自我保护机制,这种强烈的心理诉求,导致日本奥术师界开创了一片新的产业蓝海:幻术治疗法。
据说,幻术治疗法的开发者是一名法国人,最初目的是为了帮助那些目睹了世界大战的法国老兵从创伤性应激障碍症中走出来,以重新融入生活,施术者会通过使徒奥术,改变大脑神经纤维中的认知,在受术者的思维中创造出美好的世界。起初治疗效果非常好,许多老兵逐渐回归到了社会的生产生活之中,可随着法国奥术师协会对治疗手段的推进,许多人竟然开始沉溺在幻术带来的虚假世界中——许多人为了接受这种“治疗”,一传十十传百,在现实中屡屡碰壁的人也纷纷加入到这场虚假的狂欢之中。
由于局势开始变得愈发不可收拾,法国奥术师协会在1930年颁布了禁止幻术治疗的法令,这引起了奥术师协会中左翼群体的不满,他们声称“每一名奥术师都拥有在不对他人造成伤害的情况下,自由使用任何奥术的权利”、“精神世界是无产阶级最后的庇护所,当局不择手段的控制人们前往精神世界的钥匙,是对无产阶级的巨大剥削”、“奥术师宁可自己饿死,也不会让上位者剥夺我的任何价值”,这种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的破罐子破摔心态,严重的影响了法国的社会,无产奥术师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除了拥有“奥能”的加持,自己和其他无产者没有任何区别,在一系列奇妙的化学作用下,奥能敏感者和非奥能敏感者竟然奇迹般的站在了同一条战线,这就是法国着名组织“人民阵线”的前身。
害怕社会出现类似不安定风波的日本奥术师协会,于1994年在立法会通过了《禁止奥术符纸流通法》,全面禁止任何私营企业印刷、购买、出售奥术符纸;当然了,在他们筑起大坝的同时,仍旧保留了一部分余地,那就是被确诊患有创伤性应激障碍的人可以使用适量的官方发放符纸来缓解症状。这项法令是有理论依据的,幻术治疗需要消耗施术者大量的奥能,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奥能对已经沉迷在虚拟世界中的人来说根本就不现实,因此就需要“外部力量”的帮助。
法令颁布不久,日本的死灵奥术师收入呈现指数级增加,这是因为大多数该类别的奥术师由于特殊的奥能属性,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选择进入医生的行业,而能够有权利为拥有应激障碍的人开具官方奥术符纸的人就是拥有执照的医生。许多人眼红职业再加上政策导向带来的收入,办理假医生执照的产业迅速走红,许多人为了进入“虚幻”的世界中,自愿被确诊出各种各样的精神疾病;在日本,如果有精神病能够减轻许多刑事责任,这批人中又有与大部分为了获得更多的符纸在法律边缘铤而走险,给社会治安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按照传统观念,在一个和谐的社会中,谁制造了麻烦,谁就应该对此承担相应的责任,可是已经被各种幻术冲昏了脑袋的人们,全然忘记了促成这一系列悲剧的当局,许多人将奥能成瘾依赖症的病灶归咎于死灵奥术师们对金钱的崇拜,忽视了形成造成这样现状的客观原因;这就是日本奥术师社会中对死灵奥术师有很大歧视的其中一个原因。
当然了,对于曾经攻读小学学位失败的方德鑫来说,他压根儿就弄不明白上述这些对他来说奇奇怪怪的理论和莫名其妙的故事,他只知道由于当局的管制措施,使得一张符纸的价格被炒到了一万日元,如果是合众国奥术师协会印刷的高等符纸,那更是价值四万日元一张。常年在东京打拼,有渠道、有市场、有人脉的方德鑫自然就拓展了自己的业务渠道,使得华北组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缘组织一跃成为最有钱的黑道。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一点,为什么是华北组?”涩谷区国立剧场后面的一条小巷中,作为新人的萩原千夏刚刚听完韩宏伟讲的故事,对这一点十分不解,“如果这项生意真的这么赚钱,其他人难道不会眼馋么?”
“很简单,身份问题——”韩宏伟一边扎马步一边抽烟,“第一,其他黑道或多或少都有些年代传承,有些黑道祖上甚至还是贵族,而我们就是群泥腿子出身,对于脸面问题我们根本不需要考虑;第二,中国籍的华北组干部可以凭借外国人的身份,以及其强大祖国带来的‘隐形特权’,不用像日本籍的干部那样一天到晚担心合众国奥术师协会来找麻烦;只要你认真观察,就会发现我们很少会让日本籍的干部负责跑船的业务。”
“合众国奥术师协会?”萩原千夏嗤笑道,“这群人难道也把手伸进来了么?”
“对,其实不仅是日本,韩国、菲律宾、马来西亚的符纸业务他们也有掺和,掌握了全世界最先进符纸印刷技术的他们,根本没有限制奥术符纸的政策,在这些地区饥饿营销的同时,拉高价格,以赚取更多的钱维护其在全世界的霸权地位。幸运的是,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各方势力在日本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公式,所以我们能够一直经营这项业务。”韩宏伟顿了顿,而后将烟蒂踩灭,缓缓起身后,伸了个懒腰,“不过,这些东西都是题外话了,这和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毫不沾边。”
诚如对方所言,就算是黑道这样的灰色群体,也会如同日本的一般企业那样存在“以老带新”的传统,作为华北组若头补佐兼任东京执行部长的韩宏伟,今天要做的就是带萩原千夏和武内博司这两位新人“见见世面”,免得在今后的工作中手忙脚乱。
对于自己跟着黑道贩卖符纸这件事情,武内博司已经习惯了,毕竟这家伙是属于走投无路的类型,只要给他钱,这家伙就可以做任何事情,但萩原千夏却是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抗争,才戴上那一枚中国结徽章,她把徽章别在大衣的袖口,做到既不违反组内规定的同时,又能够让路人不容易看出自己是黑道。
——可是你生活中又没有这么多的观众?干嘛要自己画地为牢呢?
作为拥有“情感”的高级动物,人类在执行一件事情的时候,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说服自己,如果一个人能够成功说服自己去做某件事情,大脑的情感调节机制就会促使身体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忽略其他的客观因素。这就好比法律一直禁止抢劫银行,除了担心被关进监狱外,更重要的是道德在约束人们的所作所为,可如果一个人能说服自己摒弃道德,同时衡量了抢银行能够让自己获得超出所承受代价的利益时,那距离他戴上面罩拿出手枪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萩原千夏很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落到现在这一番田地的,原本一个正常的家庭就是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人被搞得乱七八糟,那些作恶多端的邪教在日本招摇过市的同时,用花言巧语击碎一个又一个家庭,虽然黑道和他们比起来都算是伟岸光正,但那实在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因此对于华北组,萩原千夏对其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更别提那个方欣楠了。关于自己的经历,还是少说为妙,尤其是在华北组这种人员构成复杂的地方,她既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陷在这堆烂泥里面太深;知道自己过去的人,川崎美步一个人就够了,更何况她本来的打算就是趁这个机会狠狠捞上一笔,然后等时机成熟后,自己就和美步远走高飞,躲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去过没羞没臊的二人世界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始终没有勇气对美步诉说自己的想法,她每次都在心中告诉自己“计划准备的还不够充分,钱还没有攒够”之类——同为落难之人,明明有过鱼肉之欢,千夏却依旧觉得二人的精神世界依旧分离;难道说,那天晚上川崎美步在浪江町做的事情是装出来的吗?可那样的感觉却又十分真实,至少肌肤之间的触感不会骗人,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自己对川崎美步来说,只是一个“饥不择食”的结果。
这个恐怖的念头出现的一瞬间,萩原千夏就感到身体一阵恶寒,几秒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揣测有多吓人,她不希望“吸引力法则”这种玄学玩意儿在自己身上应验,更重要的是,她是真的对川崎美步有感觉——只可惜,恋爱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为了使得两人在一起的成功几率无限趋近于百分之百,自己还要做出许多努力。
沉溺于过度思考中的萩原千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拎着两个装满符纸的皮箱走进了剧场的大门,前往二楼走廊的尽头,来到了VIp休息室前。休息室门口站着两名西装革履的男人,想必今天的客户一定是什么重要人士——奥术符纸走私之所以能够做得下去,除了社会大环境所需外,更重要的是,这些规则的制定者也有对这类走私品的需求,因此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好,华北组的韩宏伟参见阁下——”
“验货。”门内传来了女人的声音,萩原千夏探着头试图看清楚对方的身份,只可惜那两名大的身形汉实在是过于吓人,看起来这两人之前应该当过相扑选手。在女人的命令下,其中一名大汉的手心绽放淡蓝色的奥能,投影奥术,这是验证符纸真伪的手段,同为投影奥术师的萩原千夏很快察觉到了这点,对方的奥术师评级一定比自己高出不少,否则呈现的就不是淡蓝色的光,而是自己这种淡绿色的光。
“货是好货,和我们要求的一样,是合众国奥术师协会印刷的符纸。”
“那就完成交易,让我进去吧,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和往常一样,我们只要美金,我相信你们已经准备好了。”韩宏伟双手插兜,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可当他准备接过萩原千夏手中的手提箱时,那两名相扑选手就拦住了他。
“华北组的,这次你们交易带了个新人来,对吧?”女人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来,“我感受到了一股很特别的奥能,虽然奥能水平完全不堪入目,但在这股力量中,有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勇气。”
“是我?”武内博司指了指自己,然后韩宏伟就回头甩了他一巴掌。
“白痴!怎么可能是你。”
“让她来进行交易,就她一个人——韩宏伟是吧……对不起了,我不信任你这条‘疯狗’。”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疯狗”这个词后,韩宏伟的脸一下子晴转阴,站在他身边的武内博司则是开始浑身冒冷汗,这个细节被萩原千夏捕捉到了;但她此时根本没空去想这背后的逻辑,在听到门内的女人要求自己去交易时,她完全吓傻了。
“不信任‘疯狗’而选择所谓温顺的小奶狗么?”韩宏伟嘲讽对方,同时对萩原千夏咬耳朵说话,“小心点新来的,在里面可没人会罩着你了,说话注意点,别把事情办砸了。”
萩原千夏感觉自己是被人架在火上烤的乳猪,完全下不了台,她开始后悔戴上华北组的徽章了,那个方欣楠……完全就是一副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小姐,那家伙之所以对黑道没有厌恶,完全就是因为自己的生活环境所致,根本体会不到自己这种社会边缘人每天要面临的窘境。
走进VIp室后,两名大汉就立马关上了大门,四下顿时一片寂静,萩原千夏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房间中,她的背后是明朗的落地窗,但窗外的阳光照不到屋内的最深处,而在那个位置正中央的扶手椅上,坐着一名看不到脸的女人。秉承着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心态,她立马上前了几步,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模样,然后她就后悔了,这次的后悔比加入华北组更胜一筹。
“把我要的货物放下吧——”女人穿着暖色调的和服,身材十分高挑,更重要的是,萩原千夏认出了那张脸,“干嘛一副见到鬼的脸色?我们之前不是在浪江町见过么?这么快就认不出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