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电力公司？我听说他们最近在和德川家控股的德川重工有合作项目……”德川信义有些懵，“为什么突然扯到这个？”
“其实……在我们参与到福岛的那场宴会前，有人来找过我。是一个女人，那个人像是NhK的推销员，又像是捣腾房地产的掮客；她当时找我，说是交给我一项任务，完成了有钱赚。”
“等会……千夏你没和我说过这件事情。”川崎美步投来惊异的目光，“原来你那几天不在家是因为这个，你答应那个人了？”
“我能怎么办？想要好好生活下去就代表我们需要钱，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只能病急乱投医了，我这是为了我们……”
“下次这种事情我们应该一起商量。”美步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愠怒，“我们是命运共同体，你难道想要一个人承担责任么？门都没有！”
“对不起美步……但你要知道我是出于好心。”
“好心有些时候会办坏事的。”
“明白了，那我接着说——”千夏拿起桌上的免费矿泉水喝了一大口，“那个女人说，让我装作一个打工妹潜入福岛第一核电站拍照，至于为什么是我，是因为他们出于某些原因只愿意招募本地人，方便消息的管控……我的户籍刚好是福岛县浪江町的，所以他们基本没把我怎么样就把我招进去了。”
“然后呢？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面对德川信义的质问，萩原千夏突然感震惊，“你这个讨厌的二世祖，你们家里的事情你难道什么都不知道么？”
“我真不知道……”信义小声的回答道，“就像我刚刚说的，比起那些光环，我这个人更加注重人身上最本质的东西。”
“嘁……食利阶级的自我感动，真要命。”
“萩原千夏，人与人是相互的，我们选择尊重你，希望你也能够回应相对的尊重。”一旁的下田寺有些听不下去了，而方欣楠也难得的认可了这番话。
“尊重……没问题。”千夏摆了个吊儿郎当的姿势，把腿搭在另一只椅子上，“行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还能拿出什么东西，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对不起……”
——咦？
萩原千夏又懵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德川信义居然会道歉。在她自己的固有印象中，那些社会地位高的、有钱有权的人，对待自己这样的“边缘群体”时，表现出来的态度除了厌恶就是鄙夷，其实厌恶倒还好，因为至少“有人在关注你”，无论这种关注是正向的还是反向的；最可怕的是漠视，在自己流浪街头的那段时间里，萩原千夏被当做一只蚂蚁一样被他人踩来踩去，那种在面对庞然大物时产生的恐惧感，在她的心中埋下了憎恶的种子——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而我却注定劳苦一生？
然而，就像刚刚大家在交流时秉承的原则那样：不要带着标签去看人，自己和川崎美步不希望被认为是人见人嫌的过街老鼠；换位思考，德川信义应该也不会希望被人认为是目中无人的二世祖。如果只是单方面的要求别人，却无法做到约束自己，那这未免有些太双标了……自己长年以来的流浪生涯，竟然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丢掉了……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为了不让自己这几年的生活变成一个笑话，萩原千夏长长吸了口气，然后试着抚平心中的情绪。
“不……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试着压制住心中的那股仇富心态，萩原千夏缓缓说道，“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指望一个被饿了一辈子的人给你描述山珍海味，那恐怕也是强人所难的事情。”
“我理解，我非常理解……我觉得我们本质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某些先天的原因变成了这副模样；我们没办法改变那些天生下来就拥有或没有的东西，但我们还是能做到凭借自己力所能及去。”德川信义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你必须把你知道的所有都说出来，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想出办法帮忙。”
“好吧，那我继续了……”萩原千夏重新端正坐姿，开始回忆，“管子……我拍照片，看到了很多、很长的管子，看着像是某种材料做成的软管，至于具体用途，我猜应该是用来抽水之类的……我拍照片，然后通过电子邮件的方式将其发送给那个女人，美步刚刚描述，和那个女人的特征基本吻合。”
“有邮箱地址么？”
“啊，有的。”萩原千夏接过下田寺递给他的纸和笔，在上面写下了对方的电子邮箱，“相信我，我了解川崎美步，虽然说我们是奥术师，会为了生存去做一些不好的事情，但绝不会做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
“我会把这些信息提交给日本奥术师协会当局的，至于他们会怎么处理就不得而知了。”
“谢谢……”川崎美步对下田寺道谢，对一个几天前还想要自己小命的人道歉，这种感觉很奇怪。
“我会看在信义的面子上帮你们，但这并不代表奥术师协会会撤销对你的其他指控，川崎美步。”下田寺似乎在为自己开脱，“因为这种事情我做不了主，而且……你之前犯下的那些罪也是明摆着的事实，即便你可以证明在这件事情上是清白的。”
“我反正本来也没指望奥术师协会会给我什么特赦。”美步即便现在非常虚弱，但还是强忍着倦意摆出一个不屑一顾的表情，“奥术师协会从来都不会去解决问题的根源，而是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或是造成问题的现象，从来不会考虑为什么李自成要搞农民起义……下田寺，有东西在保护你，你是幸运的，但你被什么东西保护，同样就会被什么东西桎梏，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让我从舒适圈里走出来么？”下田寺的眼神在闪烁。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
“好了好了，一直都是你们在说，我也来说几句吧。”方欣楠看出眼下的气氛有些冷场，因此便主动承担起了气氛调节器的职责，“就像刚刚我们所说的，我们这类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想要独立、摆脱那些困住我们的东西，必须要做到经济独立，所以，我需要人手。”
“你的意思是？”下田寺投来疑问的目光。
“之前我和信义在北海道聊过这方面的话题，至少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致；首先是关于联姻的话题，为了获得双方家庭的支持，同时也为了维持这种‘表面’的稳定，我和信义愿意维持表面恋人的关系。”面对方欣楠的这番说词，德川信义默默点了点头，“第二，想要实现经济独立，就必须挣钱，我是最近才回到日本的，目前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希望能和在座的大伙成为朋友，毕竟大家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未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你打算怎么‘挣钱’呢？”萩原千夏问道。
“还没想好，但总会想出来的。”方欣楠插着腰说道，“我的想法是，下田寺的分析是对的，如果信义代表德川家去保护川崎美步，难免会对眼下的局势产生更多的不确定因素；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华北组出面担保川崎美步的安全呢？”
“啊？华北组？”德川信义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其实我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点，但感觉这话由我来说会显得对你很不尊重，楠。”
“这有什么不尊重的，你愿意在这里听我胡说八道我已经很感谢了。”方欣楠摆了摆手，“而且，我觉得你的那一番对于‘光环’的论调在某种意义上有一定的道理，已经拥有的东西，不要对其感到耻辱，应该借力打力，发挥这些东西能够带给我们的最大优势，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但每当我产生这样想法时，总会想到日本其他千千万万的人，他们难道因为出生没有我们好，就比我们卑微吗？就不配得到一样的机会吗？”信义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有一种无病呻吟的意味，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把他说出来，“我明白，我这种一直不断的精神内耗是不对的，但比起去践行某些东西，我似乎对这种内耗上瘾了……”
“不要这么说信义，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正确的事情’，只有‘适不适合’的事情。”下田寺安慰道，“我知道你很善良信义，但善良是需要本钱的，你可以善良，但需要你拥有足够的实力。”
“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依次总结一下；千夏和美步，你俩跟我住在华北组的办事处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睡哪儿都比睡大街好吧。”萩原千夏摊了摊手，“美步你呢？”
“我也没……先躲一阵吧，谢谢你方欣楠。”
“甭客气，年轻人就应该相互帮助。”对方顿了顿，望向下田寺，“那么，下田寺在这段时间里，负责调查清楚川崎辉一是被谁杀的，然后想办法证明川崎美步的清白？”
“看上去只能这样了。”下田寺的眼神在躲闪。
“嗯……你和德川信义住在东京对么？”
“嗯，我住在德川公馆，地址就在中央区的日比谷公园附近。下田寺的话，则是住在公馆附近的下房。”信义顿了顿，“下田寺对于德川家来说，有点类似古代的‘家臣’一类吧，他被家主指定为我的保护人，所以基本上我出现在哪里，他也会出现。”
“我倒是对这个名词不怎么感冒。”下田寺打了个哈欠。
“那么，美步和千夏，你们想住哪里？”
“啊？这还能选么？”千夏的下巴差点掉地上，她觉得自己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就不错了，可现在自己得到的东西有些超乎了自己的想象——难怪那些一开始嘴上嚷嚷着要努力为日本服务的高高在上者们，大多数都会堕落，在面对那些舒适的东西时，很少有人能够抵制得住这种诱惑，自己同样也不例外。
“华北组在东京有很多办事处……”
——应该的吧。
方欣楠其实这话说得很没有底气，而且有些不经过脑子，自己之前住的那个办事处在涩谷，刚刚来送符纸的那名干部是墨田的，是不是可以推断华北组在东京的二十三个行政区里，每个行政区都有一个办事处么？想想看还是有些吓人的，华北组作为一个黑道组织，规模的确有些惊人。
“要不还是住涩谷吧，反正我这段时间也住在那里，在安顿下来后，大家再一起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赚钱的路子——”
望着桌对面颇有一种“掌握全局”感觉的方欣楠，德川信义突然感到害怕，不是对其人本身的害怕，而是出于对前路的迷茫而产生的害怕，说实在的，他并不清楚怎样才能挣脱出捆住自己的囚笼，但至少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目前自己的确走在能看得到方向的道路上。
点好的菜品也逐一上齐了，五人开始有的没的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信义终于体验到了自己长久以来所缺失的体验——关于人体验。德川信义的梦想是写小说，他也明白如果不去经历生活，自己便无法写出好的作品，只是苦于自身的某些因素，他始终无法体会到这种属于人类独有的快乐，但现在，他明白了。
就算自己是出生在凤凰堆里的一只王八，就算自己的性格再怎么懦弱，也必须为了这种“快乐”，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