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17日 星期五 小雪 边田市 边田市高等私立中学附近
前段时间，日本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新闻，大概讲的是一处车站三年间只为了一名乘客服务，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现象，是因为那一处车站因位置偏僻，连年亏损，有人曾建议关掉这座车站。后来日本北海道旅客铁路公司发现，有一名高中女学生还在使用，于是决定继续保留至她高中毕业。
对于新闻的真实性暂且不论，毕竟这故事听起来就像是个加了味精的心灵鸡汤，但他的的确确和许多人产生了共鸣，人类虽然在绝大多数时候只会扮演相互攻击却又无法避免被伤害的可怜人，却在这种人文关怀不知道真假的故事中获得了难得的共鸣；在盘古议会的古代奥术学中，学者们人物人类自诞生就是充满了矛盾的生物，这也是“内疚”这一情感的主要来源，恶的不彻底以及善的不彻底，构筑出了世间最为矛盾的生物体。
德川信义和方欣楠告别了那家小吃店后，便顺着跨湾大桥朝着平岳山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方欣楠都在低着头玩手机，这让德川信义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还寄希望能够在路上多向方欣楠聊聊之前在餐馆的话题，但看着他在手机屏幕上敲打虚拟键盘的动作，他便深知自己在前往学校的期间只能欣赏下沿途的风景了。
“刚刚还说我吃饭的时候玩手机……怎么现在你也玩起来了？”
“我这是和人聊天，你那是玩游戏，这性质能一样么？”
信义想把脑袋伸过来，试图看对方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只可惜他这点小心思早就被方欣楠察觉了，她一个躲闪，便把脑袋别朝一边。再一次试图接近方欣楠的计划扑了个空，信义便只选择直截了当的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你到底在和谁聊天呢？是你父亲吗？”
“不是，是……一个朋友，在南京的朋友。”在聊天软件的末尾发送了表情包后，方欣楠把手机收回裤兜，然后有些不耐烦的回答道，“你怎么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没……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和奥术有关的问题，我坦白的和你说吧，我其实是奥术师协会的执行官。”
“哦。”
“哦？”德川信义有些懵，“你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干嘛？难道我要‘啊啊啊，好厉害，原来你是这么厉害的大人物’这样才符合你的心理预期么？”方欣楠做了个鬼脸，“拜托朋友，我又不是那种娇滴滴只会喊‘万岁’的小女生——在来北海道之前，我其实一直在盘古议会当代行者……当然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工作丢了，和执行官我也没少打过交道，所以在我眼里他们不算什么保护动物。”
“那就好。”信义长长深呼吸，鼓起勇气，“我必须和你坦白一件事情，在来北海道之前，我在东京……差点杀死了一个灵魂奥术师。”
“灵魂奥术师？”
“对……其实我成为奥术师协会的执行官，有一个很大的动机就是想要弄明白，为什么奥术师会堕落为‘鬼’，自从千禧年后，这类人的年龄趋向甚至逐渐变得年轻化。”信义顿了顿，“我觉得，这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而年轻人过早的接触到媒体这个东西其实是非常糟糕的。与生俱来的那些贫富差距会使得每个人的价值观极其割裂，就在此时——奥术便趁虚而入了。”
“嗯……灵魂奥术和其他类型的奥术不一样，是以牺牲自己生命为代价的奇迹……”方欣楠杵着下巴，开始琢磨起自己在南京遭遇到的那两个灵魂奥术师。诚然，灵魂奥术所带来永远在麻痹神经、让人忘却生活的充实感，这种过多刺激后产生的虚无感特别容易让人丧失道德，总想着找点什么刺激的事情去做做。她不知道日本的情况是怎样的，但至少也能从信义话语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一些什么。
“对，我当时在东京……追捕的那个灵魂奥术师……我其实根本就不想去害他，但……”
边田的雪开始变得愈演愈烈，洁白的雪花缓缓飘落在掉光叶子的树干上，想必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一片银装素裹——二人继续沿着海岸线朝学校的方向走，信义便开始对自己在东京追捕灵魂奥术师的故事娓娓道来。
“噗——你居然装自己是个高中生。”方欣楠笑了笑，“对方甚至都没有起疑心么？”
“是的，我想，那个灵魂奥术师，或许是第一次切切实实的感受到自己第一次切切实实的‘被需要’，或者说，人类其实本质上就是因为别人的各种需求才活在现在这个地方。”信义摇了摇头，“我都不敢想象……他在知道他面对的‘竹村正男’是个如此丑陋的骗子后，会怎样继续去憎恨这个社会。我给予她的光，就是一个甜蜜的陷阱……”
“嗯……那么，现在那个灵魂奥术师现在怎样了？”
“不知道……下田寺说那家伙失踪了，到处都找不到她；如果她下一次真的搞出了什么大破坏，我觉得我一定是要负主要责任的。”信义打了个寒颤，“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一开始就听下田寺直接出击的办法，或许还不会这样……是我这个人太优柔寡断了……”
“你这纯粹是杞人忧天，事情还没发生呢，你就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要我说，我们应该把眼前的问题给解决——你和我扯了一路对社会的看法，好歹也该回到现实了吧？”
“眼前的问题？”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走到了边田高中的后门，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学生们已经进到教室开始上课了。当然，那些发生在校园外的校园霸凌也自然不会被校内的人察觉：只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生被几个个子看起来体格壮硕的学生围住了，那个小男生的饭盒被他们抢了过去，似乎是因为饭盒里只有米，菜没有多少，那些围住他的学生用力把饭盒摔倒了地上，还不忘踩上几脚。
“喂，方欣楠，这种事情我们……”
“有空说那些大话，还不如来解决现实问题！”话毕，方欣楠便插着腰气势汹汹的朝着那群人走了过去，“喂！你们几个，干嘛呢？”
“小姑娘你是迷路了么？不要多管闲事。”
“哈？我今天就非得当这个石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你不害臊啊！”
话毕，方欣楠便跑着朝人群冲了过去，那些壮硕的学生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凭借体格优势，拦住这个疯婆娘，可惜他们并不是奥术师，对方的拳头还未出手，方欣楠便一拳将其中一人打倒在地，她只是稍微用机能强化奥术加强了一点拳头的冲击力，这些看起来牛高马大的家伙便被吓得屁滚尿流。
——难怪那些灵魂奥术师会对这些东西如此痴迷。
不受约束的奇迹之力，会促使人萌生出堕落的念头，难怪无论是盘古议会还是奥术师协会，都会用严苛的条例对奥术师加以限制……
“都给我滚！以后再让我在这里见到你们，见一次揍一次！”方欣楠做了几个跃跃欲试的动作，那群壮硕的学生就被吓得跑进了学校。
“哎呀……这不是松田和竹村么？”这时，从校门里走出一名戴着眼镜的秃头中年男子，见到这个人出现后，饭盒被踩烂的小男孩便哭着跑到他身边，“又是那几个家伙么……谢谢你们俩……不知道你们还记我不？我原来教过你们日本史。”
“啊，老师好。”德川信义上前一步打招呼。
“那个……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刚刚上课的时候看这小家伙不在自己的座位上，就琢磨着肯定出事了，就出来看看，果不其然——还好你们在场。”
“嗯……学生没受伤就行……”
在这个不到五分钟的小插曲结束后，街道上再次变成了空无一人的状态，只余下学校里传出的阵阵读书声——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这里也没有找到那些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方欣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去哪里？”信义朝方欣楠靠过去，对方却对他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
“你刚刚为什么就这么站着？”
“我……”他顿了顿，“我一直在思考那个灵魂奥术师……我想，我应该提前了解事情的原委再做定论……可你突然一下子冲过去了，我肯定不知道干什么了啊。”
“你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信义，这种情况和你在东京面对的情况完全就是不一样的！”方欣楠摊开双手，以彰显出自己的无奈，“有些事情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它是不对的，而有些事情则需要我们用逻辑思维去分析，刚刚发生的事情很明显属于前者。”
“我——”
——铃铃铃。
方欣楠的手机响了。
手机显示的来电显示人是她自己，这很正常，毕竟她在不久前把手机给了那个三井美步，闲聊了几句后，方欣楠便朝着车站的方向跑了过去。
“方欣楠，你干啥去？”
“你不用操心，我要去一趟火车站。”
“那我怎么办？”
“你爱怎么办怎么办。”
“方便面四杯、然后带鱼两条、生菜两颗、猪肉一斤——嗯……接下来就是把这些东西送回去了。”
从菜市场回来的川崎美步，顺着山间的小道朝物流公司的方向走去，凭借着自己在外面颠沛流离生活中积累出的“省钱”经验，她成功发现了那家超市优惠的漏洞——利用这个漏洞，美步以前所未有的超低价格买走了手提袋里面的商品。
而也就是在付账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方欣楠给她的那张卡究竟代表着怎样的份量，那个收银员给她介绍了这张卡的属性后，她被吓了一大跳——这一系列的反常举动，让对方误以为川崎美步是个盗刷卡的卡贩子，差点打电话报警。当然了，在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她早就脚底抹油溜了。
这便是奥能给她带来的好处——如果没有灵魂奥术和以津真天给予自己的力量加持，以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可能连站都站不起来。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没有变成灵魂奥术师，而是乖乖接受了那个记忆清除的奥术，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这个念头产生的几秒钟后，她便甩去了这个杂念，如果连回忆也丢了，那“我”还是“我”吗？
再一次的在内心说服了自己是“不得不这样做”后，川崎美步吹起了口哨，大跨步的走在边田市布满积雪的乡间小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好像特别好；或许是因为自己总算有了个住的地方，或许是因为那股对于奥能的渴求没有那么强烈，总而言之，几天前想要在东京搞报复社会行为的念头已经烟消云散，自己要做的，就是给那个黑道大小姐做做饭，自己就能够过上可能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可是，这种好心情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因为在十字路口，川崎美步遇到了也顺道从此地经过的方欣楠与德川信义。
“那个人……就是……竹村正男……德川信义么？”
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躲在灌木丛中的美步，也正因此，她才有机会得以看到这位“德川”的全貌。德川信义长得并不高，难怪那天在东京的电车上自己会真的把他当做高中生……那个德川信义看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他正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而他身边的方欣楠，则是一句话也没说，看起来像是在默默倾听……
也就是在这一刻，川崎美步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很明显，是被某种不知名的糖衣炮弹冲昏了脑袋。
我是灵魂奥术师，是一个堕落的鬼……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人生……
方欣楠是华北组的大小姐，德川信义是德川家未来的家主……更何况在东京她和德川信义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一想到这些，川崎美步就巴不得赶快找个地洞自己跳进去把自己埋了。既然自己已经被动的选择了成为灵魂奥术师，那就不能去奢求那些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像那句话：一个人所拥有的任何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钱，都会以各种形式从自己的身边流出去。与其要面对那种得而复失的失落感，有些东西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未曾拥有过。
望着在白雪覆盖的街道中，逐渐远去的二人，不知怎么的，川崎美步居然哭了出来，两道不经意间的泪水从脸颊流下……难道说我产生了“悲伤”的情绪么……不……我可是川崎美步，我可是灵魂奥术师，我才不会对这种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断开的人际关系抱有什么期待。
从成为灵魂奥术师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一个人的军队了。
——本该如此。
于是，川崎美步咬咬牙，拿出方欣楠给她的翻盖手机，在通讯录找到了“方欣楠”，按下拨通键。